第16章 修羅2

從五師妹以身飼蠱至今,一晃眼,三十年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這三十年間,五師妹的存在始終代表著恩情、責任與負擔,他們的結修,並未摻雜男女感情。江止以為五師妹也與自己一樣,將這場結修視作恩情償還,直到夏淮告訴他,五師妹的心魔許是因他而起。

五師妹這人,從小就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並非含蓄的人。

可她的感情,藏得非常深,深到幾乎無人察覺。

就像她每一年都送的生辰禮,每一年都說的那句“師兄,生辰喜樂”……年復一年,從認識到現在,說了近百年,久到變成一種慣例,而他從未想過這意味著什麽。

修士與凡人不同,壽元綿長,很少會專門過生辰,甚至就連生辰是哪一日,在漫長歲月中都可能被遺忘,只有五師妹,年年祝他生辰喜樂,年年送他生辰禮。

除此之外,她與其他同門一樣,尊敬他,愛戴他,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逾越。

突如其來的認知讓他覺得沉重,他已經背負了一段恩情,不想再投入自己的感情,更何況其中還有個螢雪。

相較於五師妹的含蓄,螢雪則顯得外露許多,一出現便奪目耀眼,霸占了他所有目光。他一直覺得螢雪對自己有感情,就連老三也那般覺得,以至於一直誤會他辜負了螢雪。他必需承認最初確曾被螢雪吸引,對她另眼相待,可許是世事無常,情絲未深便被斬落,他不知道螢雪是如何想的,但他已經回應不了她……辜負,也許是有的,所以這些年,他竭盡所能地幫助螢雪。

師尊從前曾提點過他,說他道心未堅,為人處事總想滴水不漏,總想對得起所有人,總想讓自己無可指摘,可哪裏有面面俱到的感情?

妖鬼易除,人心難定。

遲早有一天,他會敗在自己的虛偽手上。

————

江止在席上喝了些仙酒,沒到醉的地步,卻讓他心緒雜亂,想起這三十年間的事,又想著白天五師妹那句話,慢慢踱進石洞。

夜已沉,浩瀚星河仿佛倒掛石壁上,洞中沒有其他光線,只有最裏面那間石室透出淺淡青光,他又往那裏行去。

撲面而來是沁入心神的充沛靈氣,他的腳步在洞口停下,眼前是片淺碧色的暖池,四壁鑲嵌的寶珠華光都被水氣氤氳成玉色。

他並沒繼續往裏走的打算,正要回身,卻聽一聲“嘩啦”,池子裏有人突然站起。

水花飛濺到江止臉上,他瞳眸倏地微縮。

那人背對他,長發盡數撥到一側,發尾在水面青藻般散開,露出一截修長盈白的後頸。她和衣而沐,然面輕薄的仙袍沾了水服帖於身,透出底下那件泛著珍珠光澤的軟甲,有一瞬間,像是海中陵魚探出波濤,妖嫵而迷人。

“小乖?”南棠一邊擰著頭發,一邊放眼暖池尋找奶虎的蹤跡。

池面空空的,那只奶虎已不知所蹤。

南棠將長發一甩,轉身要出池,卻一眼瞧見站在岸上的人。

水氣讓她顯得有些朦朧,但江止卻又清晰地看見一顆水珠從她眉心滾過,再從唇瓣滑到下頜,最後滴入襟口……

江止毫不設防被這一幕擾亂全部心神。

她和他印象中的五師妹大廂徑庭,沒有了記憶裏十年如一日刻板的模樣。

嘩——

一片水幕揚起,阻斷江止目光,亂濺的水珠撲向江止臉面,他別開頭去,只聽水幕後傳來五師妹微冷的聲音:“掌門師兄來了怎麽不說一聲?”

嘩——

水聲再度響起,水幕落回池中,南棠已經從暖池中掠起落到岸上,身上換了套幹爽的衣裙。

“對不住,是我失禮。”江止道歉。

南棠已與他錯身而過,向外面走去,他看得出來,她發脾氣了。

“師兄不必總向我道歉,這本就是你的洞府,只是希望進來時能同我打聲招呼。”南棠邊說邊找小奶虎的蹤跡。

除了不快江止的忽然出現外,她還擔心小奶虎。

江止跟在她身後,只瞧見她披爻滿背的發,雖然換過衣裳,但她的發還未綰起。

“你在這裏可住得習慣?”他找了個話題問道。

“習慣,這兒很好。”南棠簡單答道,放眼整間石室,她都沒找到那只小奶虎。

她又向外走了兩步,忽然間在石門旁看到一串很淺的腳印——那只該死的小老虎,溜出去了?

“師妹在找什麽?”江止走到她身邊問道。

南棠立刻便收回目光:“沒什麽。”

這串腳印還是不宜讓師兄發現的好。

“師兄不是在外與道友飲酒論道,這麽早就離席?”她猜測著小奶虎的去向應付起江止來。

“怕你人生地不熟的覺得孤單,所以回來陪你。”江止坐到蓮榻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師妹,我們說說話吧。你白日怨說這掌門夫人有名無實,是我冷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