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醒

殿門開了又闔,江止消失在雲川,南棠暗自舒口氣,竟有輕松之意。

這種感覺,她已多年不曾擁有,仿佛卸下一件沉重的外甲。

她十歲入重虛宮,彼時江止已年過二十。他教她讀過道法練過劍,給她講解過仙術分析過五行,也曾經牽她走遍重虛宮大大小小十八座山峰。在南棠心裏,除了師父外,就是江止大師兄最重。

他們結修雖然緣起為恩,可無人知曉,她也曾像門派內的許多少女一樣,曾偷偷欽慕過這位她一直仰望的師兄。哪年生出的心思,南棠自個兒也記不清了,如果算上她中蠱後這三十年,那大抵也該有六七十年?

這本是年少暗生的情愫,無需修成正果,只是她一個人懵懂的歡喜而已。

在中鎖情蠱前,她從沒想過與江止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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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她還是個佛性的修士。

這佛性倒也不是與世無爭,她也爭,但只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爭。就比如在修仙這條路上,她自知天資有限,從來不和其他弟子比較,尤其是自己那五個出眾的師兄妹。畢竟天賦擺在那裏,勤是能補拙,但如果天賦好的人也同樣勤奮呢?

她早就明白,他們不在同一起點。

為難自己的事,她不愛做,所以她不想超越任何人,或者與誰比肩。

她也勤奮,但不爭輸贏長短,就指望著能過一劫是一劫。多活幾年沒什麽不好,花花世界那麽大,玉昆境內六宗三海,多的是她沒見過的世面,折在區區門派內就太可惜了。

同樣的道理,用在江止身上上也成立。

她是暗慕大師兄沒錯,但也僅限暗慕,自得其樂的喜歡,沒存和他長遠的期待。就那麽偷偷放在心裏,遠遠看著就挺好,礙不了誰的事,也壞不了誰的姻緣,她從無”棄暗投明”的打算。

他們並非同路人,江止是天之驕子,老天賞飯吃的那種天才,她雖然算不得爛泥,可也扶不上墻。別說結修成道侶,就過個百八十年,江止如日中天,她卻壽元將盡……那畫面想想就摧心。

所以,停在師兄妹是最好的。

沒有壓力,也沒有負擔。

南棠其實挺懶,不愛追逐。

想當初她能被他們的師父帶回重虛宮,就是因為她這性格。老頭子收徒弟挺挑,不是萬中無一的資質他不要,偏偏遇上南棠這小廢柴,覺得她這脾氣和他投緣,不到火燒眉毛不著急,一時興起就把人帶回重虛宮,讓她成了鳳凰窩裏的小母雞。

小母雞鍍了層金,變成半只鳳凰,上面四個師兄護著她一個師妹,日子可不快活似神仙?

如果沒中情蠱,想來她還過著逍遙日子,即使來個把她風頭搶個精光的小師妹螢雪,她也不會過得太差,哪像現在……

口碑斷崖式暴跌。

天曉得,她當初是好心救同門,怎麽過了三十年就變成處心積慮為嫁江止以身飼蠱的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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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耳兔不知幾時又跳到她腿上,很安逸地趴著,任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它後頸柔軟的絨毛。

殿門外又傳來幾聲鈴音,有人在外求見。南棠掃開殿門,門外進來個包著頭巾,著農人打扮的女子。

“五師叔,您此前要的冰桑,弟子已經培育好了。”來人進殿也不行禮,大大咧咧地開口道。

這是重虛宮春醒坊的弟子嫣華。

重虛宮大大小小十幾座山峰,每個峰頭都各司其職,門內不養閑人,所有弟子不論內外門,修煉之余都需在門中領職,比如南棠,她如今的職務是在坐望廬教導外門弟子。

春醒坊是照管整個重虛宮千百畝土地的工坊,簡單來說,就是專司開墾栽種的地方。嫣華是春醒坊坊主南山覺最鐘愛的弟子,水土雙靈根,長相和修為都平平,最喜鉆研各類仙家農物——比如如何延長仙稻的辟谷時間,如何增加蟠桃的產量,如何減少靈草的病蟲害……等等諸如此類。

南棠在重虛宮沒什麽朋友,但嫣華是個例外,她是個書呆子,可不管門派內彎彎繞繞的流言,只要找她問的是與農事相關,她都會幫忙,不管對方是何人。若是能引起她的興趣,她更會不遺余力。

兩個月前,南棠找她問過冰桑樹改盆栽之事。

冰桑乃是冰蠶之食,但此桑樹只生長在北面寒涼之地,其它地方很難活,這就導致冰蠶的飼養也有了地域局限。今年是江止百歲生辰,南棠一直想給他做件貼身的冰蠶軟衫做壽禮,便找嫣華問起冰桑栽種之事,當時兩人討論過冰桑移栽的辦法,雖說並沒想出個萬全的法子,不想嫣華記在心上,過了兩個月,竟鉆研出冰桑移盆栽種之法。

“說來還是師叔當日給的靈感,我改良了種冰桑的土壤,用碾碎的玄冰配上五靈土做基質,再添加藍蛟之血,終於調配出可以盆栽冰桑的土壤。”她一邊興致勃勃地解釋,一邊從儲物袋裏掏出了兩個半人高的透明涼玉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