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曇花 我是他女兒。

相比淞城許多後起的世家名門, 秦家祖宅雖然地方大,但並不如何奢華,甚至粗略一看, 稱的上樸素, 不起眼。

只有懂得其中門道的, 才會在意一件小裝飾品、一幅字畫真實的價值。

可這些,秦老爺子也早不在乎。

人到晚年,精力有限。他只對門外一方花園費心,確切的說, 只對秦老太太留下的一株曇花,念念不忘。

天冷了,傭人將花盆從室外移至室內。

祖宅內部古色古香, 客廳的一側設有山水屏風。梁老先生在那裏邊休息, 他身後站著一名道童打扮的少年。

另一側也設屏風,畫面是常見的老仙翁持壽桃的圖, 稀罕的是筆鋒稚嫩, 頗具童趣——是秦霧畫的。

秦太太見了喜歡,托人做成屏風, 趕在壽宴前送到。

正前方擺兩張太師椅。

一張空置,偶爾有年長貴客到, 便坐一坐,說上幾句。

另一張秦老爺子坐著, 秦措站他身邊, 稍稍偏後。

迎賓的間隙, 秦老爺子托起茶盞,瞄一眼身側。

青年本就高大英挺,剪裁得體、量身定制的西服襯托下, 更顯身長玉立。禮儀也是,無論行為談吐,一擡手一點頭,一句問候一抹笑容,都恰到好處,精致而不刻意。

那是從小受專人指導,多年演練才有的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秦老爺子嘆氣。

——什麽都好,就是不像有血有肉會犯錯的正常人。

他端起茶盞,慢吞吞道:“就這一套衣服?從你進秦園,坐我辦公室,沒見你換。”

秦措:“祖父說笑。”

“瞧你長大後這副德行,我倒情願你母親少管管小霧。”秦老爺子用杯蓋抹一抹茶葉,“你在自己家也這樣?白小姐沒抱怨和你溝通困難,交流有障礙?”

秦措不答。

秦老爺子哼了聲。

他望向遠處角落的曇花,目光一頓,神情泛起久遠的溫情,“你祖母的曇花。她過世前的幾年,陪伴她最多的是這盆花……可惜被我養壞了,日盼夜盼,一朵花也不開。”

秦措順著他視線望去,“請的植物學家——”

“我不聽你們找的專家的話。”秦老爺子擺一擺手,打斷,“萬物有靈。”

秦措:“是。”

秦老爺子眯起眼,緩緩道:“有時,我偶爾會想……她心裏終究有怨。”

他低頭,笑一聲,自嘲:“她嫁我那年,剛滿二十一,我也才二十多。年少氣盛啊!有太多想做的事,忙事業,忙賺錢,賺更多的錢——可錢是掙不完的。到五、六十歲,我還樂此不疲,每天開不完的會,讀不完的報告,不但不想退下來,反倒比年輕時更拼。”

秦措沉默傾聽。

秦老爺子板起臉,“也怪你爸,他太不爭氣。他在辦公室坐上一周,我出差回來,多少人向我訴苦。我時差都沒調過來,就得替他收拾爛攤子……那不孝子。”

想起早逝的兒子,他一聲長嘆:“罷了!”

秦措見他試著站起來,便扶他。

秦老爺子慢騰騰地走到曇花前,擡起蒼老的、布滿歲月軌跡的手,“只是苦了你。”

他的目光愈發溫柔,透過枝葉,看到的是離世多年的老伴。

“寂寞嗎?總在家裏等我,還要聽我沒完沒了的嘮叨公司的事。你永遠那麽有耐心。現在回想,太對不起你——等我去你那邊,一定多陪陪你。”

“祖父。”秦措不得不出聲,“今日您大壽。”

秦老爺子接他的話:“所以我想點高興的事。八十了,還要敷衍應酬,鬧騰一晚,你覺得我樂意嗎?”

秦措:“……”

這時,秦太太過來,笑道:“父親,您的老朋友田老先生到了,正找您呢。您怎麽在這兒?”

她看見這盆曇花,便知秦老爺子始終心有不甘。一月月,一年年,盼著一株不會開花的曇花,重現當年芳華。

她轉向靜立在側的兒子:“秦措,改天再請教各大名校的植物學教授——”

“行啦,少折騰!”

秦老爺子不耐煩,也不要人扶他,拄著拐杖轉身,“小茹,你替我招待一會兒,讓我歇歇。”

秦太太應道:“好。”

秦老爺子目送她離去,開口:“你那位白小姐呢?怎麽沒看見人——朱媽。”

朱媽走過來,“老爺。”

秦老爺子問:“放在門口的財神像,可有人駐足欣賞?”

朱媽以前沒見過白纖纖,並不認識她,只回答:“有位俊俏的年輕小姐問起。”

秦老爺子笑了笑,十分感興趣,“問什麽?”

朱媽:“她問,財神像是不是一直擺在那裏。我告訴她,今早才放上去,是老爺問朋友要的。”

秦老爺子點頭,“你去忙。”

他思忖片刻,笑了聲,向身旁的青年招手。

秦措俯身。

秦老爺子壓低聲音:“鑒定結果出來了,就在我房裏,除非嚴重失誤,否則百分百足以確認,白纖纖和路寧寧是同一個人。你已經告訴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