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自一千七百年前起,他就想揍……

姬扶夜是在東皇山的酒窖中找到離央的。

她倚著山石,手中抱著一壇酒,神情木然,微垂著的雙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苦衷?

真好啊,他們人人都有苦衷。

所以她便連恨,都是不應當的。

可是無盡深淵的煉獄之中,她能活下來,靠的便是那一腔怨恨。

她要將旁人施與她,盡數歸還。

無盡深淵中,紅鈴輕響,萬兇避讓,她是無數兇獸聞聲遠退的離尊。無論是姬扶夜還是旁人,見到的都是修為深不可測的離央。

如今的離央,實在很難讓人想起,當日她墮入無盡深淵之時,其實已經修為盡廢,還失了雙目。

連離央自己,都已經很少想起那些舊事。

可是今日,隨著烈酒入喉,被掩埋在回憶深處的過往,一幕幕再現眼前。

從崖上墜落,眼前只余一片黑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跌落在地面。失了雙目,她看不見周圍情形,魔族的氣息無法掩飾,引來了數只上古兇獸。

魔族之軀,對這些兇獸而言,實在是大補的血食。

這無盡深淵中,多少年沒有神魔體出現了。

無數只上古兇獸相互廝殺爭奪,這原就是無盡深淵中的日常,靈智初開的兇獸只有進食的本能。

被視為血食無視的離央,艱難地爬起身,順著血腥味,落到了一只已經死亡的上古兇獸身體上。

鮮血的腥臭讓她幾欲作嘔,但她還是俯身兇獸的傷口,大口大口吞咽著湧出的血液,充溢著兇煞之氣的血液流入體內,她短暫地恢復了些許靈力。

一只梼杌從她身後撲來,口中撕咬下離央的左翼,鮮血淋漓,露出白骨。

她喉嚨中發出一聲嘶吼,催動那一點由兇獸鮮血轉化的兇煞之力,在指尖畫出法陣。

梼杌張開血盆大口,她擡手,將法陣印在兇獸要害,殘破的雙翅展開,反身落在梼杌身上,撕扯下它的血肉。

她就是這樣在無盡深淵中,踏著無數兇獸的鮮血與屍體,活了下來。

離尊二字,是用無數場血腥搏殺堆砌而成的。

“尊上……”姬扶夜終於開口,打破一室沉寂。

離央喝酒的動作一頓,她擡眸,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幽深雙瞳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

姬扶夜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他不覺得懼怕,反而感到從心臟處傳來一陣隱秘而尖銳的疼痛。

父母不親,兄弟相殘,一朝從雲端跌落,譏笑嘲諷不絕於耳。世人都愛熱鬧,只要這熱鬧與自己無關,又何妨發生在誰身上。

姬扶夜本以為,自己在這世上,已經算得上一等一的倒黴鬼。

可比起在離央身上發生的,這些又算什麽。

“出去。”離央冷淡道。

她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姬扶夜猶豫一瞬,化為妖身,渾身雪白的小狐狸邁開四條小短腿,奔到離央身邊,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搖搖晃晃。

離央拂手,小狐狸一個踉蹌,變成一團雪球滾遠。

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小狐狸哀哀地叫了一聲,一雙眼很是可憐地看向離央。

“裝什麽。”離央帶著酒意道,她若是真的動手,姬扶夜便沒有裝可憐的機會。

姬扶夜站起身抖了抖毛,絲毫不覺得害羞。他若無其事地舔了舔毛,又向離央靠近。

有時候,臉皮就是要夠厚才行。

毛茸茸的大尾巴搭上離央的手腕,姬扶夜半坐下身,神情乖巧可愛。

“姬扶夜,你當真以為,本尊不會殺你?”離央握著酒壇,語氣間沒有絲毫起伏。

姬扶夜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屬於狐狸的水潤大眼看向離央。

四周很安靜,酒窖內昏暗無光,一切都仿佛蒙在薄紗之下,朦朧模糊。

離央將毛色雪白的狐狸抱在懷中,又灌下一口酒,喉中灼燙,她輕笑一聲:“你看,我終究是什麽也沒有。”

“不管是有什麽緣由,他們終究是選擇放棄我。”

有再多的理由,那又如何。

離央這一生,每一次都在得到後失去。

她小心翼翼護珍視的東西,在他們心中,卻是隨時可以為了所謂更要緊的事舍棄。

她歡喜過的,讓她萬劫不復;她信任過的,選擇背棄她;她一心崇敬的,親手摔碎了她心中的光明。

幾滴灼燙的眼淚落在皮毛上,姬扶夜不敢擡頭,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明霄所做的一切,對離央的打擊,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大。

“不,算起來,你還有只狐狸。”

離央輕笑起來,語氣低沉:“是,你的神魂上有本尊烙印,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間。”

“所以尊上不必擔心我會背叛你。”姬扶夜輕聲道。

他不會像他們一樣。

離央沒有再說什麽,一口飲盡壇中烈酒,又取了另一壇打開。

姬扶夜也不打算勸,或許讓她醉上一場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