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費佳……今天的雪真大啊。”

寒風卷雪呼嘯而至,街邊的門戶皆閉門鎖暖,擡頭望不見天空,只能看到無數白色沉雪洋洋灑灑,由遠而近的灑落。

白發的少年裹著件寬大的雪白鬥篷,他的頭發也是白色的,於是那白雪落在上面便很快的和他的發和他的鬥篷融為一體,望去便只見得到一大塊挪動的白色生物。

和他並肩前行的黑發少年裹著灰色的鬥篷,包的要嚴實許多,他提著一筐搭上蒙布遮蓋的不知是何物的東西,迎著雪,腳步倒是不緊不慢。

“這場雪很快就會散去。”

黑發的少年動了動嘴唇,即使冰雪已經撲在他的臉上,上嘴唇和下嘴唇都要像是要被凍在一起艱難的張開,聲音都有些不可避免的斷續,他的語調依然是平靜的。

“等雪散去以後,我就要回去檢修了。”

白發的少年提起這一茬語氣不情不願,而在他說這句話時,他們也終於到了他們現在暫時居住的地方,他輕輕推開門。

屋內頂層的玻璃畫窗折射著暖色與冷色皆具的光,聖像肅穆的立於其間,顯然這是一處教堂。

他反身關上門,隔開了屋外那場大雪和森冷寒風,身側黑發的少年才擡起手拂去肩膀堆積的積雪,扭頭便見白發的少年像是雪怪一樣,渾身純白,唯獨那雙藏於期間的晶瑩綠眸熠熠生輝。

察覺到他的視線,白發少年這才解開了鬥篷,隨著他的動作那些積雪也隨著鬥篷的落下鋪了一地。

而藏在寬大鬥篷下的,卻是他有些單薄身軀所裹著件十分輕薄的裏衣,像是在夏季才會換上的減暑薄衣。

他隨意的抖了抖,將頭頂的雪一並抖落,這才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鬥篷和落雪,“唔……一點也不想收拾,那就這樣先放著吧。”

即使這裏是教堂,被聖像所注視,他也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語氣輕佻又隨意,像是完全不擔心被“神”所怪罪。

“您很快就要離開了吧。”

黑發的,被他稱為費佳的少年用敬語開口。

“……我也不想離開費佳欸,可是不檢修的話,也不知道明天壞掉的會是胳膊還是腿……雖然壞掉哪裏都無所謂,他們總是能修好的,只要我的大腦還是完整的,哪怕我是不願意的,也會一直一直活著。”

“嘛,不過還是活著比較好,死了的話……也會被強迫蘇醒,但是下一次就會遇不到費佳啦……想想真難過。”

他用天真的,像是不諳世事的被圈養在玫瑰園裏的小王子般的語氣訴說著,獨特的腔調和尚未蛻變完,依然帶著幾分稚氣的聲線相合。

黑發的少年沒有說話,他慢慢的勾起一抹笑意,平淡而禮貌。

他注視著眼前被軀殼所禁錮的,無法掙脫的可悲造物,像是能透過他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樣看到他的靈魂。

而沾染在靈魂之上的,是罪孽。

他的存在根源便是無可饒恕的罪孽,即使那是由其他愚昧之人強加其上,也更改不了他存在與出現的象征。

但他現在暫且不想審判這一切。

他出聲提醒道:“即使冷覺神經在上一次的實驗中損壞了,您也不應該裏面只著這些,這會讓您成為人群中最受注目的存在。”

他眨了眨眼,用無辜的,幹凈的眼眸看著眼前黑發的友人,然後小聲嘟囔,“費佳比那些人更像是……嗯,母親?這類的絕色。”

“……請您不要用那種稱呼來形容我。”

費佳嘆了口氣。

他走了幾步,看著躺在聖像前被白布所蓋之人,那白色太過幹凈,上面還放著一支潔白的郁金香。

“……費佳,為什麽他死掉要蓋上白布啊~我看其他死人並沒有蓋欸。”

白發的少年大大咧咧的往座椅上一坐,他就像是一個寫滿好奇的孩童。

“聖潔與端正,超脫世俗與凡塵……無垢與抹去。”費佳輕笑著,他的言語優美的像是詩歌。

“……意思就是他想用白色掩蓋和洗掉他生前的罪孽吧。”

白發少年一只手拖著下巴,其上不安分的指尖點了點下唇。

“您的理解真讓我感到驚嘆。”

他說著,擡手撚起那只郁金香,但這只是一朵假花而已,畢竟這朵花太潔白了,它比屋外的雪還要白的無暇。

“他的罪孽已經在他死去的那一刻被寬恕。”

費佳靜靜的宣告著,他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教堂中。

“……真好啊。”白發的少年喃喃道,“但是我不想死去,一點也不想……我只想活著,但不是像這樣活著……我想像是費佳所憐憫垂憐之人那般活著。”

“願您永遠活著。”

費佳微微扭頭,他自眼角余光見白發的少年那張美麗的完全不像是人造物,而是渾然天成的臉龐,像是山中精怪,像是聖潔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