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

在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會是什麽呢?

死在森鷗外眼前的人太多了,關於「最後一語」,他也聽到過的太多了。

有的人求著他幫忙照顧留下的家人,有的人大喊著不要死,有的人惡狠狠的詛咒他……

但當那些聲音重疊起來,拼命的湧入腦海時,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瘋狂吸吮液體的海綿,從內而外的不斷撐開,變大。

旋即那些聲音又變成了歇斯底裏的怒吼,刺耳鮮明的笑聲。

太吵了。

漸漸的,在那些雜亂的聲音作為背景音樂下,森鷗外看到了他的老師。

著一身大衣,那時頭發還有些長的青年拎著偌大的醫務箱,看上去像是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溫和有禮……唯獨會在面對他唯一的學生時,露出一些小習慣和本性。

卻也是無害的,平和的。

但這樣糟亂的世界……居然是他的老師心底世界的投影嗎。

所以他的老師,才會強迫般的,將自己浸入徹底的光明之中。

真是他所言的,辛苦又偉大呢。

森鷗外看著看著,走著走著。

那些畫面和聲音驟然停頓,他聽到了一聲“阿治”,用曾經喊“林太郎”的語調喚出。

森鷗外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此時天色已晚,被風吹了許久的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旋即表情苦惱的召喚出人形的異能。

這次的會面,是他和太宰治的一次賭局。

森鷗外面無表情的刪除了最近收到的郵件。

“我們回去吧,愛麗絲醬。”

森鷗外面對女孩一貫的上揚的語調都沒了那麽蕩漾的波動,他牽起女孩的手,最後看了眼那間被時間侵蝕後,再也無法恢復原狀的診所。

恍然間他又看到了青年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懶洋洋的曬著太陽,然後對他說:“隱居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等林太郎那邊的戰爭結束了,就帶著晶子一起休息一段時間吧。”

“只不過……林太郎的野心似乎不止於此啊。”

當時的森林太郎似乎回的是,“不……或許,也不錯吧。”

他親手把自己的老師,將他當做唯一“特殊”存在的人拽下了深淵。

於是現在,他的老師將他從唯一裏剔除。

得到過的東西再失去而泛起的,痛苦壓抑的氣息,像是曾經他與勝利擦肩而過般。

但他並不覺得當時的選擇是錯誤的,也從未對這個選擇感到後悔。

這是他的「最優解」。

“叮~”

越過那顆許多年還存在,還在不斷生長的大樹時,森鷗外聽到了郵件的聲音。

是一段音頻。

“欸對了,說起來老師,你的異能力可以主動釋放啊。”

是太宰治的聲音,像是揉了蜜糖般甜膩。

“唔……”

“其實曾經是不可以的,其他的形態也只是在偶爾的時候才能勉強展開,真要說我徹底掌握它的時機……”

“大概是在有人想傷害阿治,還有阿治詢問我異能力時,總覺得阿治好像小看了我呢。”

“嘛,畢竟,異能只是我的附屬,只能任由它作為被動的話,我也太失敗了吧。”

時枝的聲音是風輕雲淡的。

而對「異能力」的見解,無論多久他的都是相同的看法,從未改變。

森鷗外早該知道的,他的老師一定會是支配異能力的人。

只是他不曾相信過這個結論。

這一次,他對學生的「保護欲」,還有那份淺淡的傲慢,以及揉進骨髓的愛意,連“學生”試探般的話語都被他當真,他去認真的思考……緊接著他帶著這份情感,真正的掌握了他的異能力。

是啊,時枝是真的愛他的學生,因為那是他在壓抑著自己,將自己從虛假世界中能短暫的撈出的,唯一一角的,真實的色彩。

他的老師是真正的,徹底的將他的學生當做一切,即使將自己一直所堅守的底線輕輕掀開……都可以。

森鷗外捏碎了手機。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這麽的失態。

——【如果一個人,他挖空了心思,賭上一切才得到的東西,其實一直都觸手可得。】

況且,還能得到更好的結果。

那麽……

“老師……感覺怎樣?”

太宰治的聲音輕飄飄的。

這段音頻是他先前錄下的,在天台事件結束後,而現在是最適合的發出的時機。

不用想都能猜出森先生現在的表情呢。

發現自己的「最優解」失去了“最”的意義。

清清楚楚的窺探到另外的結局,卻與那個完美結局失之交臂的滋味……

太宰治知道那個結局會是怎樣,正如他一開始所知的,只需要森林太郎稍稍的哄一哄他的老師,那個天真但不並不是聖人的青年,一定會選擇幫助自己的學生。

因為對於他而言,這個世界本就是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