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不知死活

武英殿,西閣。

不大的一間公房內,只二韓對立而坐,良久無言。

氣氛愴涼……

直到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韓彬方緩緩道:“邃庵,老夫也沒想到,會從這個時候開始……”

韓琮卻搖了搖頭,道:“半山公,應該想到的。這半年來,隨著天子以萬金之體代民受過的傳聞愈傳愈廣,茶樓、酒肆、戲台並僧道尼齊齊發力,使得天子威望之隆,遠邁古今帝王。這種事說多了,別說旁人,連天子自己都信了。

隨即,又開始重用宗室和外戚,甚至分化武英殿,張公瑾、左秉用、李子升三人陛見的次數並不比元輔少,尤其是左秉用。”

頓了頓,韓琮繼續道:“可惜啊,原是一場偉業。都到了這個地步,卻終將夭折……”

韓彬眼中閃過一抹悲意,輕聲道:“便是你我去了,如海也……可還有秉用他們在,新政,不至於夭折罷?”

韓琮冷冷道:“半山公老了,也會自欺欺人了麽?非仆小覷左秉用、李子升等,彼輩雖皆大才,可若半山公去位,此三人扭轉不得乾坤。而且,怕是為了元輔之位,先會內鬥起來。”

說罷,嘆息一聲又道:“人算不如天算呐,一場地龍翻身,造成今日之時局。而偏偏還是我等,為了讓天子堅定大行新政之聖心,不惜費盡氣力運作,將天子捧上千古一帝的聖君之位。

卻忘了,對天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新政,而是皇權之安穩。

如今我等這些曾被倚為肱骨的重臣,居然成了心腹大患!

天子正是因為威望崇高,才有足夠的底氣開始清洗,清算。

半山公,咱們一錯再錯啊!

只是……”

韓彬面容晦暗低沉,問道:“只是甚麽?”

韓琮搖了搖頭,並未直接說“只是”甚麽,而是談道:“天子帝王之術高絕,算準了一切。甚至,今日這一場安排,也在天子謀算中。經過今日之變,愈發加重了賈薔的罪過。

逼得我致仕,逼得三百士子流放,逼得皇子圈禁,更逼得皇後不得不書信於臣子致歉……

此罪更甚忤逆大罪,天下清流豈不更恨賈薔入骨,更有道理口誅筆伐?

畢竟,在君父忠孝面前,其他一切皆為小節!

而今日事,天子必定已經知道多時,才有今日之果決旨意。

再者……此事宣揚開來,半山公,不止仆乞骸骨一世清名喪盡,便是半山公你,還有林如海,都要因為賈薔的‘無君無父’,而威望大跌。

如今天子怕是正等著賈薔的下一步,無論是回京,還是不回京,下一波打擊都會接踵而至。

若再來上一場自上而下的打壓詬病,半山公,你這被殃及的池魚都要危險了。

其實,林如海若非已經半生半死,連他也難逃厄難。”

韓彬面色木然的坐在那,韓琮所言之事,他又怎會想不到呢?

可是想到了,又能如何?

他緩緩道:“邃庵,你還未說那個‘只是’……”

韓琮道:“天子雖算計縝密,幾無疏漏之處,只是他還是算錯了一人。”

“賈薔?”

“對。”

韓琮道:“賈薔敢堂而皇之說出‘土芥’二字,可見他心中再無分毫對皇權之敬畏。

說來,原該早就想到了……

但凡他心中有丁點敬畏,也不會打一開始就一遍遍的告訴皇上與我等,他要出海。

許正是因為這一點,皇上才看似厚待於他,實則從未真正親近。

心裏怕還會罵一句:喂不熟的看家狗。

賈薔想必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即便天子退讓如此多步,想讓賈薔沒有不回京的借口,可是賈薔連天子都不敬,還需要再找借口?”

他絕不信,賈薔收到朝廷旨意後,會乖乖的回京。

聽出韓琮對隆安帝言語中隱藏的不敬和輕蔑,韓彬沉聲道:“邃庵,天子手段,或許有些嚴苛,但就目前而言,他仍是一位明君!因為換任何一個帝王在這個位置,都不可能容得下賈薔。

你說的對,賈薔很早之前就想過要自絕於外。可他若只是與外通商,皇上說不得還能容他幾分。然而他不僅通商,還不知不覺中打造出一支可以打一場國戰還能勝之的強大水師。這才多久的功夫?

眼下就這樣了,那以他賺錢的能為,又不斷的遷徙百姓去琉球,給他十年時間,說不得他當真有能為撼動大燕的江山社稷。

為了社稷計,皇上也別無他法。”

韓琮聞言,目光淩厲的看著韓彬,道:“半山公,天子若堂堂正正行王道,又怕甚麽?若行王道,他賈薔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利令智昏,也絕不敢起兵造反!忠孝難容,世人都會唾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