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9章 蠹蟲

“姑祖丈,我聽林姑姑說最近姑祖丈吃飯不香,沒有胃口……因為姑祖丈大病初愈,進不得油膩葷腥,所以我讓人去天寧寺請了兩個會做素齋的師傅回來。明兒你嘗嘗,瞧瞧如何。”

說著,賈薔對梅姨娘道:“下回姑祖丈若還如此熬夜,還請姨娘正經勸勸。不說林姑姑,往後連我也要厚著面皮躲在姑祖丈背後,靠他老人家遮風擋雨。這身子骨不養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經勸勸?我還能如何正經勸勸?”

林如海擺手笑道:“好了,往後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裏原並不怕死,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譽和美德。

可是現在,林如海心裏並不想死。

因為他已經“死”過一次,瀕死時的感覺,其實對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孤女和身邊親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種死不瞑目的感覺,林如海不想嘗試第二次……

他始終做不到韓彬那樣,可以真正舍身為國。

這裏的“身”,絕不止韓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親人,他的族人。

或許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脈裏仍殘留著貴族的“自私”……

所以,他決定往後不會再拼死為之,而是盡力為之。

“薔哥兒,此事一定要快,要穩,要狠!”

臨近談話的終點,林如海看著賈薔叮囑道。

賈薔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我和陳師叔多溝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難事。就是齊家……能否給他三到五年的時間?”

林如海聞言,皺眉想了想後,緩緩道:“此事,我一個人拿不準主意,回頭還是派人去江寧,問問半山公的意見。不過,應該不會有多少阻礙。半山公並不是嗜殺之人,若是能安穩的推行開新政,齊家……隨他去罷。”

這裏顯然不止是嗜殺不嗜殺的問題,而是齊家這樣一個從頭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豬,幾乎是嘴邊的肉,就這樣放飛,其實很難下抉擇。

但賈薔說的也有道理,齊家若能順利舉旗,那麽清理其他家族時,齊家就能帶領未被清理的家族,順勢接管被清理鹽商的鹽場、鹽民和輸鹽渠道。

這樣,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證兩淮鹽業不會大亂,不會波及百姓吃鹽,不會生出大亂。

考慮至此,韓彬也不該趕盡殺絕。

“薔哥兒,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說,你璉二叔還長你幾歲,可他……才是正經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賈家人,說起來喊我一聲姑祖丈,卻是五服之外的遠親,我也更拿你當我的弟子。所以,你說往後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幾分道理。既然你有這個心思,那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你去和你陳師叔商議,如何能做到最穩妥。我身子骨確實撐不住了,真要大動幹戈一場,怕是骨頭也要散架嘍。”

林如海說罷,自嘲一笑。

賈薔點頭道:“此事主要還是陳師叔出面,我主要還是旁敲側擊,順便點個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頷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夠了四個時辰後,賈薔方起身。

有條不紊的鍛煉,洗漱,早餐、午飯一並用後,讀書,寫字……

一氣兒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覺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筆後,聽婆子傳話,薛蟠有急事相請,賈薔想了想,應該是薛家豐字號總掌櫃張德輝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張德輝和兩個面色慘敗的中年男子跪在那裏。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這客房也安裝了鍋爐,因此他只穿了件單衫坐著,依舊躁的不行,幾番想動手。

看到賈薔進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指著張德輝和他倆兒子大罵道:“薔哥兒,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營生,如今竟幹出吃裏扒外的勾當來,貪了二三萬兩銀子!”

二三萬?

賈薔看著張德輝,又看了眼他兩個灰頭土臉的兒子,淡漠問道:“果真只二三萬?”

張德輝聞言愕然擡起頭,分辯道:“賈大爺,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能攢起二三萬就不少了喲!”

賈薔呵呵一笑,俯視著張德輝的兩個兒子,道:“我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準許你們再報一次數。報罷,我就讓陳家派三位掌眼掌櫃和八名賬房去金陵查賬,陳家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除卻鹽業外,數他家的當鋪開的最好,因為他家的掌櫃的眼力好,賬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們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給張總櫃留體面,幾輩子的情分也都讓你們糟踐盡了,到時候查出些什麽,只能報官來處置了。你們也莫要以為我們不敢報官,尋常富商之族出了這等事不敢報官,那是因為他們的銀子進了衙門後,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們的銀子報進衙門,哪個敢克扣一兩?到那時,你們想好死都難。我最後問一遍,是不是真的只二三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