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人心

數日間,李自成率軍擊潰真定府境內明軍殘兵,順便掃蕩了幾座主動開城投降的縣城,闖軍又多了幾萬“兵馬”。

闖軍浩浩蕩蕩逼向真定城,準備來個甕中捉鱉,生擒楊嗣昌將其絞殺,給予明廷重創,威懾沿途所有官員。

闖軍前鋒大將劉芳亮兵臨真定城下,先是派出使者給真定巡撫徐標送去勸降信,要他歸降起義軍,交出楊嗣昌。

大軍在真定城南的滹(hū)沱河邊紮營,一座破舊的小營帳內,住著七八個流賊,有男有女,一色的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其中一個面容稍微白凈的年輕女子躲在角落抱膝而作,她滿頭雞窩,臉上也是臟兮兮的,眼神中滿是絕望無助,時而捂著嘴劇烈的咳嗽幾聲。

她原是開封城裏的名角,藝名一枝梅,因長相俊俏被一個姓鄭的老財主家納為小妾,從此過上看了紙醉金迷的生活,然而半年前李自成水淹開封城,鄭家府苑被黃河沖毀後,她便被闖軍所擄掠。

時值李自成“殺一人如殺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口號喊得震天響,幾名闖兵倒也沒有強行淫她,只是餓了她幾天,再以食物誘惑交易……

一個月來,一枝梅隨軍跋涉,加上忍饑挨餓,再也沒有昔日那般誘人,越發蒼白瘦弱,跟個難民沒有兩樣,打她主意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同營的幾個“戰友”狀況也不太好,其中幾個躺在地上一直呻吟,不是患病就是受傷。

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右臂中了很重的刀傷,不時有膿血滲出,已經膿化了,這手臂算是廢了。

闖軍把沿途所有的郎中都抓走了,給老營和馬軍患病之人看病,他們這些被裹挾的饑民賤如稻草,沒有人理會,死了只會丟在路旁任人分食。

一個發蓬亂如麻,兩鬢發白的年輕人抱怨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聽歌謠唱“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然而到了闖營才知道,這些都是騙局!

來了不僅不管飽,連吃的都非常寒磣,每天喝一次稀粥不說,還要幹很多活,走很多路攻打城池。

他身邊一名衣不蔽體的老漢道:“小夥子慎言,小心隔墻有耳!”

老漢看上去七十多歲,實際年齡只有不到五十,是個老軍戶,姓劉,周圍人都叫他劉老根。

當闖軍打進他的老家安陽時,劉老根喜大普奔,前往城門迎接闖王,口呼義軍仁義之師。

為了過上歌謠中的幸福日子,劉老根義無反顧的加入了義軍,相比半月前的激情,此時的劉老根空洞無物的眼神,一樣透射著對生活的絕望。

他嘆息道:“小馮,你也別想著逃跑,昨天義軍還抓了幾十個逃跑的人,不僅活剮了他們,還把他們掛在了樹上。”

姓馮的年輕人身子一哆嗦,連忙緊閉嘴巴,還打量著周圍之人,眼神很慫,唯恐周圍的人告密。

當他眼光掃到角落的一枝梅時,忽然停頓了一下,心中暗自嘆息。

小馮也是開封人,他家世代是鄭財主家的佃戶,饞一枝梅的身子已經很久了。

鄭老財主被闖軍殺了奪財後,他覺得機會難得,於是尾隨一枝梅才加入的闖軍,一是希望在闖軍中能有個出路,二來便是想找機會如願。

自從加入闖軍,小馮不僅沒有看到出路,還戒掉了眼饞漂亮女人的老毛病,整日餓到走不動路,哪還有心思幹那種事,有條件也幹不動了。

眾人不敢談這個事,轉而說起別的。

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自語道:“希望真定城中老爺們能開城投降,這樣我們就不用去打了。”

男子的身邊坐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那是他的兒子,他拖家帶口投奔義軍,也是為了混口飯吃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好日子沒過上,老婆卻跟闖軍中的小頭目跑了……

劉老根唏噓道:“朝廷幾十萬人馬都被打敗了,真定城中狗官應該沒那本事守城。”

闖軍一路走來,經常有饑民與內應主動開門相迎,現在朝廷無力守城,自然會有更多當官的主動投誠。

營中各人聽後,都是松了一口氣,他們最期待的便是遇到城池都有內應打開,這樣的話就不用他們這些饑民打頭陣,死在城下了。

忽然營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劉老根連忙清了一聲嗓子,示意大家不要說話。

果然,一隊頭戴面巾的闖軍走了進來,他們四下打量這破舊的小營帳,帳中諸人畏懼躲在一邊,再無說話之聲,只有地上手臂受傷男子的呻吟聲。

這幾名闖軍剛準備離開,忽聽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傳來,他們陡然停下腳步,尋聲看去,正是角落的一枝梅在那劇烈的咳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