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等到她

重綿雙手合在腹部的位置, 閉著眼,仿佛只是安睡的樣子。

他坐在床榻邊沿,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她冰涼的面頰, 眼神溫柔而繾綣。

就像她活著時, 他看她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屋內光線黯淡, 竹簾子將陽光阻擋,他的臉龐陷在昏暗之中, 唇角微微上揚,這麽多個月, 眼裏的情緒第一回 染上了久違的歡喜。

從於妙音那裏獲得一個關於集魂燈的消息,不論真假, 不論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他已經徹底放在心上,並為之做好了萬全準備。

圍繞竹屋加上了兩層結界,阻止任何人的闖入。

桌前瓷瓶內放了幾朵剛摘的新鮮梔子花。

他的目光在她臉龐上流連, 輕聲道:“綿綿,我打算離開一段時間。”

她沒回答, 他也不在意,俯下身,又說:“等我回來,你一個人別害怕,屋子外面加了兩道結界, 宗門外又有三道,沒人能傷害你了。”

重綿依然不答。

他的眉眼明顯低落下來,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麽似的, 又從一本醫書中間夾頁拿出一張書信。

這是她寫給她的信,三個月了,他一直不敢看。

可能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現在他必須逼自己看完她的信。

信紙鋪開,他就著昏暗的光線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

字跡娟秀清晰,他甚至想象得出,她腦袋埋在桌案前,苦思冥想的樣子。

上面寫著:

[容吟!還剩兩日啦,我快見到你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我呢?

心裏有一大堆話想說出來,但直接說又覺得不好意思,所以給你寫了這麽長的一封信,刪刪改改了很久,你別嫌長,不然哼。

好了言歸正傳。

這場大戰根據推算大概率獲得勝利的結果,我的任務也不算難,給伏正清補上最後一劍即可,真正需要傷腦筋的人是宗主和長老他們,對我來說,只是個小任務,但戰爭結束前,我不太想跟你提,怕你擔心,又怕你要求自己上戰場。我算了算時間,等你收到這封信,大概戰鬥已經結束了。所以……你別怪我。

現在緊張死了,畢竟第一次上戰場,生怕自己出錯,又怕看到大家受傷陣亡。(刪了一大段心理描寫,算了,等你看到都結束了,沒必要說了。)

其實寫信的真正目的,是想問你——等一切結束,等我回來,可不可以去凡間遊歷一番?你願不願意拋下藥屋,陪我走一遭?

下山的那四年,去過不少地方,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就這麽無意識地踏上了三百年前的你曾走過的地方,其實根本沒特意去,不知不覺間就重疊了。

你遊歷時,身邊只有你自己,我遊歷時,身邊也只有我自己。我知道當年的你享受這番獨攬天下的感受,但我不一樣,不喜歡一個人,那時候其實想要你能陪我的。

希望未來有一日,我們可以相伴一起走過千山萬水,踏遍山河,俯瞰四洲風光。

你願意陪我去嗎?]

信紙暈染開水色,他眼底浮出痛色,腦袋微微一側,深深吸了一口氣。

壓制住各種翻湧的情緒,他低聲喃喃,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裏回響。

“好。我們約定了。”

謝永寒從於妙音那裏得知了關於集魂燈的事,他不贊同地說:“這是神話故事,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經思索就這麽跟他提了?”

於妙音心口發堵:“我想了很久,容吟需要一個希冀,希冀雖不大,至少可以幫助他緩解失去重綿的痛苦。”

“你不擔心尋不到希望,他更絕望?”

於妙音也想過這點,憂心道,“我覺得不比現在更糟糕了,他下山尋找集魂燈,興許當做散散心,心情就能緩解過來了呢?”

謝永寒無話可說。

等去竹屋時,容吟已經走了。

兩人只好一起等,等他回來,不論結果的好壞。

剛開始謝永寒預估一年半載差不多了,可一年後,容吟還未歸來。

他又覺得可能需要三四年,可三四年後,容吟依然沒回來。

淩虛劍宗走了一個醫修,但沒多大的變化。

時間一年又一年往下走,竹林四季更叠,時常保持四季常青,唯有臥房窗前的銀杏樹綠了又黃,不知交替了幾年。

十年後。

淩虛劍宗又一次宗門大比,幾乎全部弟子都去九曲峰觀戰,吹雪峰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

一道白色身影緩慢在無人的路上行走,他的衣袍素雅又樸實無華,沒有半點修飾,腳步聲輕輕響起,道路兩邊種下了兩排楓樹,秋日楓葉緩緩飄落,染紅了一地的昳麗。

他踩著掉落的紅楓葉,發出碎裂的聲響。

有個新弟子睡到了日上三竿,差點錯過宗門大比,腳步匆匆與他擦肩而過。

淩虛劍宗雖大,弟子也多,至少互相碰過幾次面,新弟子發覺這名白衣男子從未見過,狐疑地回過頭,叫住他:“你是誰?看上去有些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