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集魂燈

大雪紛飛, 戰場被打掃幹凈,血肉橫飛的戰場重新變得幹幹凈凈。

白雪覆蓋充滿鮮血的土壤,世界又恢復到了半日前的模樣, 只是逝去的人, 回不來了。

活下去的人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替人安葬。

不斷有人從容吟身邊走過, 他們腳步放輕,沒有打擾他, 每個人的神情流露出哀慟的色彩,他們理解對方的心情, 蒼白的安慰無法消除失去所愛之人的悲傷。

兩方陣營死了不少人,他們一言不發地在屍山屍海中翻找。

容吟安安靜靜地抱住重綿, 白袍, 雪色的發,與周邊的世界融為一體。

禦清真人遠遠望見這一幕,兩名親傳弟子一男一女, 分別立在他兩側。

女修說:“大戰開始之際,我們潛入都城尋找師弟。妄生蓮奪走了他大部分的靈氣, 當我們尋到他時,他仍然陷入昏迷,虛弱得像快死了。”

男修又說:“我們強行喚醒他,他一睜開眼就問重師妹在哪裏,我們把您的指令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容吟擔心重綿的安危, 盡管兩名師兄姐認為這個任務難度並不算大,勸他莫太緊張。

他心裏仍舊不安寧,匆匆忙忙趕過去。

結果卻看到……

禦清真人慢慢走近,走到他的身邊。

旁邊站著一人, 容吟雙眸低垂,瞳孔黑沉沉,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存在。

直到禦清真人嘆息道:“伏正清穿戴著荊棘護甲,假如他身上沒有護甲,重綿不會死。可惜,唉。”

容吟的眼珠一動不動,良久,他出聲了,嗓音幹涸沙啞,“霜葉劍原本是我的,死的也該是我。”

禦清真人垂眸注視他的手,察覺到他的手已經好了,震驚的情緒在心裏回蕩,然而說什麽都遲了。

他苦笑一聲:“我下指令時,只知道如今能使用霜葉劍的只有重綿,她未曾告訴我,你的手已經痊愈了。”

容吟的嗓子幹澀,唇下意識蠕動了兩下,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她不肯告訴禦清真人,是不希望他再度受到傷害。

意識到這點,他心裏的悲戚更甚,反反復復去幻想過去的某個可能性,假如伏正清沒取得荊棘護甲,假如她把這事告訴他,假如他主動攬下了這個任務,現在她還能活生生站在戰場上。

每當這種她能夠活下去的可能性沖擊他,他的腦袋開始作疼。

不論如何她已經死了,他不願相信,也不肯接受,但雙手摟抱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他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的心一片冰涼,抱住她緩緩起身,想帶她回家。

飛過了數座城池,魔主被鏟除,魔物們被掃平,凡間的人們歡欣雀躍地從屋子裏跑出來,他們大聲放笑,放鞭炮慶祝。

老人與兒女抱頭痛哭,小孩子在草地上狂奔,閨閣少女從窗子往外伸出頭,支著下巴看街上的人奔走相告,“仙門打敗了魔族,仙門勝利了!”

狂喜的尖叫聲,灰敗的神情漸漸恢復光彩,這一日,人們熱熱鬧鬧地迎來了嶄新的世界。

他收緊手臂,溫柔地貼著她冰涼的臉龐,“你看到了嗎?綿綿,他們因為你獲得了新生活。”

竹屋還是原來的樣子。

屋門尚未關閉,大開著等待主人的歸來,走上台階時,他驀然記起,當年重綿從混元鏡出來後心魂受損,在他床上休養幾日賴著不肯回自己屋子。

她說喜歡他的床。

他低眸看了她一眼,輕聲笑:“以後我的床給你睡,開不開心?”

她閉著眼,手無力垂落。

眼角泛起水光,像是耗費了無數的克制力,他用力眨了眨眼,將淚意逼回了深處,唇角始終帶笑。

一開始她來到淩虛劍宗,於他的臥房中度過第一夜,兜兜轉轉,多年後她又躺在了他的床榻上。

床幔隨風搖搖蕩蕩,她安靜地睡著。

他為她壓平褶皺的袖口,她總是幹幹凈凈整整齊齊的模樣,尤其出現在他眼前時,梳理頭發,清洗臉頰,即便素面朝天,也不會邋裏邋遢。

他知道她注意自己的形象,是希望他對她保持良好的印象。

其實他一點也不在乎。

可重綿在乎,如果有一天她醒過來,發現自己一直保持這幅戰鬥過的樣子,怕會生悶氣。

繼續整理時,幽星草從她的袖口中掉落。

他動作頓了頓,手指顫抖,將草葉放到了她舌底下。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幽星草只能救活快死的人,而非死去的人。

人一旦去世,魂魄即散。

幽星草已經沒了用處。

他忍不住又想,假如他打得過伏正清,假如他在戰場上,在她快死時喂幽星草,是不是現在她與他可以相視而笑,攜手回家。

可惜沒有那麽多如果。

宗門死亡的弟子名單通報過後,謝永寒與於妙音也都知道重綿的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