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偶

做完了白映玄的人偶,古溫又給蒼淵也做了一個。

這第二個人偶看起來甚至比第一個更加精致,用心程度也更勝一籌。

白映玄看到了那個人偶,笑著說:“常公子,看來老人家很喜歡你呢。”

蒼淵雖然被戀愛降低了智力,但畢竟也是個聰明機靈的人,聞言看了看兩個人偶,說:“或許是愛屋及烏吧。”

這話讓白映玄忍不住笑了,潘龍也暗暗點頭。

(這家夥,還是很會說話的嘛!)

他當然明白為什麽古溫做的蒼淵人偶比白映玄人偶更加精致——古溫是墨家的人,墨家一向注重維護平民,對抗權貴。蒼淵和帝洛南的變法損害了權貴的利益,讓平民得到了利益,自然會得到他的欣賞。

但古溫的解釋卻是:“只是手熟……我沒做過幾個這種細工人偶,之前都是給我的哥哥和兩個侄兒做的。做男人的人偶,比做女人的要熟練。”

蒼淵笑了,問:“那你的侄子沒跟著你學手藝?我覺得你的手藝不差啊。學會了你做人偶的本事,一輩子都餓不死了吧。”

古溫低下頭:“我是荊南白溪郡人氏,二十年前,我在外學手藝……後來,每年他們的忌日,我就給我哥和兩個侄兒做人偶,對著人偶祭奠。”

中間他略過了很多話沒說,但只要是對二十年前那場腥風血雨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蒼淵頓時就說不出話來,滿臉的尷尬。

血洗白溪這件事,乃是帝洛南一生中最著名的事情之一。作為帝洛南的好友,他當然對此了解很多。

遇到白溪孑遺,這讓他感到有些不大自在。

白映玄嘆了口氣,問:“老人家,你年紀也大了,不考慮找個徒弟,安定下來嗎?”

“安定……我安定不下來。”古溫嘆道,“前些年,我也試著想要安定下來,結果在同一個地方住了一年多之後,就開始不停地做噩夢。只有到處走走,見到各種各樣的人,我才能覺得心裏舒服一些……我想,大概是當年回去祭奠的那一次撞了邪,他們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吧。”

白映玄皺眉,說:“做噩夢有各種原因,撞邪的可能性其實最小。我也是個醫生,您願意讓我把把脈嗎?”

古溫當然願意,於是白映玄為他把了脈,然後沉吟許久,說:“你這是郁氣積累,損傷了心腦,並非撞邪。我開個藥方,你照方抓藥,幾天喝一次……大概喝上三個月,應該能夠有一些效果。不過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關鍵是你自己心裏要放下往事——二十年了,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裏面。”

古溫苦笑:“我今年四十出頭,這些年身體都不大好,估計也沒幾年可過了。也就這樣了吧。放下往事什麽的……當年就有高僧跟我說過這個,可我做不到啊。”

他的情況如此,白映玄也無可奈何,只能嘆氣。

蒼淵更是渾身不自在,想了想,說:“我認識不少本地人,或許能夠繞個圈子,去找某位太醫問一問,有沒有什麽解郁氣的獨門秘方。老人家,你會在這邊住多久?”

“應該會住到這一波熱鬧之後吧。”

“那就行,今天七月三十,八月十五之前,我肯定給你把解郁氣的獨門秘方找來!”

蒼淵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

然後,他和白映玄到旁邊的茶樓裏,喝了一杯茶,閑聊了幾句,看看天色已經接近巳末(10點多),便道了個歉,約定初七那天再見,匆匆離去。

等白映玄也離開,潘龍才微微一笑,從茶樓角落裏面走出來,悠悠然出了門。

古溫說的那些話,他當然不信。

這位墨家高手今年怕是都快二百歲了,他的哥哥和侄子?就算有,也早就死了一百多年了。

他身為墨家天機一脈的頂尖高手,在天下的大宗師裏面都算得上最厲害的那些之一,要騙過白映玄和蒼淵這兩個連返璞歸真都還沒修成的人,自然是易如反掌。

只是……遠遠看著古溫還有些憂郁的神情,潘龍突然覺得,也許古溫說的那些話,並不都是在騙人。

他的心中,定然的確有一些傷感的往事。

“唉!少年子弟江湖老,在江湖之中老去的人,誰沒有一點傷心往事呢!”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又想到了爺爺潘壽。

潘壽平時是個樂天派,經常樂呵呵的傻笑,看起來好像沒心沒肺,完全沒有什麽傷心事的樣子。

可誰能知道,他背負著“山海經傳人”這個足以抄家滅族的巨大秘密呢?

乃至於,就連他的兒子孫子,也直到前不久,才知道他其實早在妻子去世之後就已經對人生失望,有了棄世的念頭。

每一個老江湖,心裏都藏著許多嘆息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