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洗白上岸

任風濤是一個很講信用的人,說不醉不歸,就是不醉不歸。

最起碼,他自己是說到做到了。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坐在碼頭附近江右鎮上最著名的酒家“大醉坊”的雅座裏面,潘龍看著幾個笑得很開心的醉貓,不由好笑。

這群巨鯨幫的家夥說是請自己喝酒,結果好酒一端上來,他們反而先喝上了。

他沒有喝酒——潘家人都不怎麽喝酒,不是不喜歡,實在是心裏藏著秘密,不敢喝醉。

族長不能喝醉,族中子弟自然更不能,否則如何掩飾?

大概只有確定喝醉了也不會被別人聽到醉話,或者是就算聽到了也無所謂的時候,他們才敢多喝幾杯。

現在自然不是這種情況,所以潘龍只是喝了一點點,就放下了杯子。

他的借口是“聖賢有雲,美酒雖好,不可貪杯,小酌怡情便已足夠”。

任風濤倒也沒勸酒,只是跟巨鯨幫的兄弟們喝得很開心。

這胖子似乎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就算之前跟飛龍幫談判破裂必須動手的時候,他也沒顯得有多麽的緊張和嚴肅。

大家也很開心,巨鯨幫的幫眾們就不用說了,纖夫行會的兩位會首也很開心。

纖夫們都窮,就算他們這些會首也一樣。任風濤給他們爭取了每人二兩銀子,抵得上他們幾個月的收入。

飛龍幫想要欺壓他們,原本是個壞事。如今飛龍幫退去不說,還要賠他們一筆錢,壞事變成了好事,自然開心。

只是他們顯得有點拘束,大概是在飛龍幫的江湖好漢面前,有些放不開。

如此喝了幾杯,任風濤皺起眉頭,勸道:“兩位會首,事情已經算是解決了。接下來就算飛龍幫還要找麻煩,也只會來找我任胖子,不會再折騰你們。你們應該開心才對,為什麽愁眉苦臉的?”

兩位會首頓時有些慌亂,連連告罪,二話不說就自己罰酒一杯,結果一人約莫是喝得太快嗆著了,咳嗽了好一會兒。

潘龍嘆了口氣,隨便找了個話題:“幾位啊,我是外地人,對這一帶的形勢不熟悉。巨鯨幫威名赫赫,我是知道的,那飛龍幫是什麽來路?”

一個大概已經有四十開外的巨鯨幫幫眾立刻接過話頭,解釋說:“飛龍幫本是在飛龍山上建山寨,打劫過往行人商隊的綠林。今年春上,他們偶然遇到一個受了傷的江洋大盜,折損了十幾個人,將這大盜抓住,送給了官府。於是靠著這個功勞洗白了身份,弄了一個開墾團的名字,當了墾荒人。”

“綠林洗白,究竟是個什麽章程?”潘龍好奇地問,“我從雍州來,我們雍州那邊從沒這樣的說法。要麽落草為寇,要麽散夥回家,怎麽還能整個兒弄個身份的?”

任風濤笑了:“各地情況不同嘛。你們雍州那邊因為金城防線的緣故,軍隊甚多,調動又頻繁,幾乎年年都有大軍過境。朝廷官員們自然心裏有底氣,實在不行奏報朝廷派兵圍剿就好,又何須與綠林妥協?”

“但我們益州就不同了。我們這邊太平無事,朝廷駐軍有限。加上山多地少,就算想要圍剿也很困難。而且我們這邊黑白兩道的區分也不大明顯,朝廷想要拉一派打一派都不容易……久而久之,朝廷就傾向於和綠林妥協,也就有了洗白之說。”

任風濤喝了一杯,愉快地說:“其實我們巨鯨幫也是洗白成功的例子。當年巨鯨幫本是水寇,後來因為幫助巡風使查了一個大貪官,才算順利洗白成功。如今我們幫主可是雷山縣的縣尉,就連我任胖子,也有一個鄉裏巡捕的身份。”

說著,他拿出了一塊巡捕腰牌。

潘龍有些納悶,問:“巨鯨幫是整個益州都赫赫有名的大幫派,若是人人都有身份,那豈不是……”

任風濤哈哈大笑:“怎麽可能人人都有身份!就算朝廷舍得,我們也不願意把老底都暴露出來啊!我們幫裏四五千號弟兄,有個官面身份的也不過一百多人。大多數人就是尋常良民。”

說著,他用力拍拍身邊的幫眾們:“大家都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啊!”

潘龍這才明白,又詢問關於“洗白”的流程。

“洗白嘛,說到底就是給大家弄一個正式身份。朝廷登記人口,總要有個身份,你是官員?是商賈?是農夫?是工匠?總是要有個身份的。”

“綠林洗白的關鍵就在於,你要能弄一個養得活那麽多人的產業出來——至少名義上要能養得活。比方說我們巨鯨幫,洗白之後就是養魚的。按圖索驥,大多數的幫眾都是掛的漁家身份。”

“那墾荒人,就是要種田?”

“沒錯,飛龍幫有六七百人。他們既然要洗白,就要有足夠六七百人過活的田地。哪怕都是下等薄田,至少名義上要能應付得過去,才算是真正洗白成功。”任風濤點頭說,“但是開墾田地談何容易!若是都要幫眾們去耕作,大家不願意還是小事,關鍵在於——大家種了田,安身立命了,誰還跟錢大中去過刀頭舔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