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我就是蘇清河

皇帝罷朝了。

百官只聽聞蘇閣老突發急症,聖駕憂心其疾,親至府上探望。太醫院的院使與院判們也幾乎被抽空,日夜輪班往蘇府裏填,但問起他們詳情,所有人都搖頭不語,口風極嚴。

眾臣只能猜測蘇閣老此次病得不輕,怕是比去年掛冠離京那次更兇險,也不知還能不能好轉。年紀輕輕,驚才絕艷,前途無量…… 要是真就這麽一病不起,不只是可惜,更是朝廷與國家的重大損失。

天妒英才!許多朝臣扼腕嘆息。更多官員自發要去他府上探病,卻被皇帝一紙 “嚴禁打擾” 的諭令打發回去。

太醫們集體會診,對如何解這種奇特的毒性一籌莫展,藥方改來改去換了四五張,似乎能緩解一些嗜睡的症狀,但依然治標不治本。

阿勒坦也是毫無頭緒,又兼手上沒有慣用的北漠藥材。嚴城雪於毒藥上的研究水平他是親身經歷過的,其毒之霸道、奇詭,也許只有遠在萬裏之遙的神樹果實能夠解除。

他想趕去太子城,讓斡丹組織一批精銳勇士,與他同赴冰原尋找神樹。但蘇晏在短暫的清醒期間拉住了他,說:“沒用的,老夜把毒藥給我時就交代過了……”

五個月前,旗樂和林城外軍營的氈帳內,樓夜雪打開藥箱底層暗格,取出一枚龍眼大小的蠟丸,遞給蘇晏:從此乃下官新研制的奇毒,名為 “關山月”,毒性不亞於 “邊城雪”,症狀卻較之更為隱秘。中毒者乍時毫無反應,一旦飲酒至定量便激發毒性,只覺畏光喜靜、困倦難當,就此一睡不醒,於沉眠中氣竭斃命。猶如關山月照河邊骨,寂寂無聲。此毒無解,縱然什麽解百毒的樹果也再救不得!

阿勒坦聽了面色極其難看,堅持道:“不試如何知道?”

蘇晏苦笑:“縱然有效,你這一程來回需要多久?日夜兼程也得小半年。你知道人不睡覺最多能撐幾日?九日,九日便是極限。”

他握住了阿勒坦的手,用自己較之纖細許多的手指,繾綣纏繞著對方黝黑粗長的指節,溫聲道:“阿勒坦,你不要去冰原,就留在這裏陪我。” 又望向守護在身旁的朱槿隚、朱賀霖、沈柒與荊紅追,低聲懇求,“你們也別折騰了,安安靜靜地陪我幾日吧……”

蘇晏說著說著又睡著了,荊紅追狠心弄醒他,一刻不停地以真氣溫養他的心脈。沈柒面色陰郁,以長勺撬開蘇晏的齒關,給他喂調了藥汁的米糊。

朱賀霖守著藥爐,魂不守舍地問他爹:“皇叔怎麽還不回來?腳程這麽慢!”

景隆帝素來沉穩的臉上也失去了從容之色,日夜緊鎖的眉頭,在他的眉心皺出了深刻的川字紋。他剛收到從居庸關飛回的鴿信,沉聲道:“槿城趕至居庸關只花了一日夜,說已帶上樓、霍二人,即刻返回京城。就算他星夜兼程,也還得至少一日夜才能回來。”

研制毒藥時就奔著一擊斃命而去,根本沒有想過制作解藥的嚴城雪,真能在剩下的六日之內解開蘇晏身中的 “關山月” 嗎?在場之人誰都不敢下定論。

焦急等待豫王回來的這段時間,他們一步也沒有離開主屋,三餐菜飯由蘇小北端進來,食不知味地填飽肚子,困倦難當了就在書桌上趴一會兒、床榻邊倚一會兒,輪流守夜。這樣至少保證蘇晏身邊有三個同時清醒的人,不斷與他說話,刺激他不要睡著。

而荊紅追更是辛苦,幾日夜下來不斷為蘇晏輸送真氣,手掌不敢輕離,一息不曾閉眼,為了減少自己解手的次數甚至幹脆辟谷。好在他境界高深、內力雄渾,真氣運轉時還能源源自生,故而自身消耗雖大,還能支撐下去。

閉掩的窗戶,昏暗的光線,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薄荷味,低垂的幔帳間數道人影綽約,語聲噥噥。一室之內有人醒著,有人睡著,吐出與吸入的氣息都交纏在一起。朱賀霖從淺眠中驚醒時,眼前見到的這幅景象令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

爬上床榻時,他擦過了倚欄而睡的沈柒的腿。沈柒大約也是疲累至極了,竟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年輕的皇帝一眼,又閉目睡去。這道眼神中沒有了令他不快的陰戾與惡意,只是茫然,像個無辜稚子般純粹,倒叫朱賀霖一時怔住。

從幔帳間伸出景隆帝的一只手,搖了搖手指。朱賀霖連忙掀簾而入,從盤腿打坐的荊紅追身後繞過去。

蘇晏在椅子上坐久了腰椎難受,眾人便將他搬至床榻,但也更擔心他挨到枕頭就睡著,於是始終有個人在他身後,讓他可以半倚半坐。

這會兒的人肉靠墊是景隆帝,正把蘇晏的半身攬在懷中,同時握著他的手與湖筆,一邊牽引著他在鋪了紙張的矮斜木架上作畫,一邊在他耳畔細細地解說作畫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