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六壇酒怎麽喝

富寶少年時是跟在太子身後的小機靈鬼,如今從外到內都被宮廷生涯催熟,又逐漸掌握住司禮監實權,更是成了個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精。

沈柒反應如何,或許他還不怎麽在意,但蘇大人此刻的臉色卻使他敏銳地接收到了不妙的信號——要出事兒!大事兒!

於是他也不等聖旨送到,隨便找個借口,笑容不改地告退。出了蘇府沒多久,迎面碰上來傳旨的少監姚順,因看其不順眼,一個字也不提醒。

姚順果然倒了黴,上門後蘇晏不等他宣讀,就招呼他上前,把聖旨放在石桌上,說要自己看。

雖然規矩是要沈柒跪接聖旨,但蘇閣老發了話誰敢不聽,於是姚順展開聖旨鋪於桌面。

沈柒面色陰沉。蘇晏在他肩頭按了一把,示意他先不要輕舉妄動,隨即走到桌旁,低頭垂目去瀏覽聖旨上的墨字:烏思藏、羈縻、世襲……每一個師出有名的封賞後面,都藏著明褒暗貶的機心。他苦心匡扶的少年人,如今已長為成熟的統治者,將皇權運用得得心應手。

蘇晏看著看著,忽然聲音發悶地幹咳了一聲,第二聲時想以拳堵嘴,剛擡起手,一口顏色略深的血就噴在了聖旨上,濺得如墨枝上的紅梅。

在場之人無不驚呼一聲:“大人!”“清河!”“烏尼格!”紛紛伸手扶他。

姚順嚇得面如土色,語無倫次叫:“啊呀,蘇閣老,怎麽吐血了就,哎喲我的親爹誒——”

蘇晏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跡,站得筆直,神色冷肅地對姚順道:“聖命不可違,沈柒已接旨謝恩。勞煩公公回宮稟報皇上一聲,就說今日正逢端午,我盛情挽留沈柒同飲雄黃酒共賀佳節,待明日再啟程。”

都吐血了,還喝酒?這萬一整出個三長兩短來……姚順心驚膽戰地告退,一出蘇府就爬上馬車,大聲吩咐:“快,快!回宮!”

而院中眾人緊張萬分,阿勒坦一把抱起蘇晏,嘴裏嘰裏咕嚕地吟誦著薩滿神歌。荊紅追握住蘇大人的脈門,另一手貼上他的後心輸送真氣。沈柒急道:“京城有個內科名醫,你們看好他,我去把人提來!”

唯獨捧著茶杯侍立在後方的蘇小北並不意外,嘴邊還露出一絲可疑的笑意。

“沒事,放我下來。”蘇晏拍著阿勒坦的胳膊說,“你們安心。七郎,你別去叫大夫了,我真沒事。”

挨得近了,荊紅追感覺蘇晏嘴角的血味兒有蹊蹺,又擡起他染血的手背嗅了嗅:“……雞血?”

“有些不好的事,在剛冒頭時就要掐滅在萌芽狀態,否則等你發現後果嚴重想去制止,早已全線崩潰。”蘇晏從阿勒坦臂彎裏跳下來,拎起聖旨抖了抖,“他這招‘釜底抽薪’逐個擊破,背後要是不止一個人的主意,那麽就看我這招‘無中生有’能釣出幾個來。”

他把染血的聖旨一丟,招呼小北拿茶水來漱口,剩下沈柒、荊紅追、阿勒坦三人面面相覷,神情復雜。

阿勒坦:“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有點慶幸。”

荊紅追:“大人從不受拿捏,要麽背著他做,永遠別被他發現,要麽就別做。”

沈柒:“……呵。”

漱幹凈嘴裏的雞血味,蘇晏吩咐蘇小北:“去集市上打幾壇酒回來。”

蘇小北問:“家裏有雄黃酒了,大人想要什麽酒?”

“一壇羊羔酒、一壇竹葉青、一壇馬奶酒,再去地窖各取一壇禦酒房的金莖露與葡萄酒。哦對了,順道把阿追房中那一葫蘆紅曲也捎上,都拿到後園的老桃樹下。”

大人這是要開品酒大會呢?蘇小北想著,二話不說去置辦了。

六壇形類各異的酒,分兩排擺在老桃樹下的原木長方桌上,蘇小北想了想,還缺了個應節的,於是把廚房裏備好的一壇子雄黃酒也搬了過來。

要備菜麽?碗筷要幾副?蘇小北正要轉去前院問清楚,客人就接二連三地上門了。

第一個邊急聲叫著“清河”邊踹門而入,險些把門板都撞飛,可不正是微服的皇帝朱賀霖。蘇小北如今摸清了這位小爺的脾氣,便不像早年那麽心懷畏懼了,叩拜行禮後說道:“大人在房中洗沐更衣,還請皇上移駕後園桃樹下,大人稍後就來。”

朱賀霖一怔,揪住他的衣襟拽起來,赤著眼眶追問:“這都病到咯血了還洗什麽沐!難道吐得一身是血?”

蘇小北模棱兩可地道:“倒不至於,大人還能說話。”

朱賀霖手一松,有些失魂落魄:“他這是七情傷又發作了……第一次是因為父皇,第二次是為沈柒,這一次,還是沈柒!朕只是意難平……不甘心啊!”他甩開蘇小北,往主屋沖去。

蘇小北在他身後叫:“大人想是已經去到後園,不敢叫皇上走空。”朱賀霖聞言,腳下拐個彎,穿過月洞門往後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