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這盤棋要收官

京畿西南,房山縣。夜雨攜著料峭春寒,將這座鬥大的山腳小城浸泡在一片濕冷中。

盡管離京城不過六七十裏,房山卻顯得荒涼貧瘠,與宛平、大興這樣的京縣相較很不起眼,又因為深夜有虎下山飼人,如今更是家家閉戶,入夜一片沉寂。

一串飛馳的馬蹄聲踏碎沉寂的街巷,停在了縣衙大門外。“守門人”翻身下馬,五短四長敲了九下,大門吱呀開了條縫。在他閃身進去後,門又重新關閉。

縣衙前半部分是官署,後半部分是知縣與家眷居住的院落。此時,房山知縣正摟著失而復得的獨苗幼子,一臉狂迷地在佛堂給彌勒像叩頭,嘴裏不斷叨念:“永劫不壞,萬法真空……”

“守門人”進入後院花廳,對一個在廳內踱來踱去的錦衣少年行禮:“世子殿下。”

那名錦衣少年擡起臉來,正是曾經的蘇府小廝蘇小京,如今恢復了本名、被叔父寧王收為養子的朱賢。

“如何?”朱賢急聲問道。

“都打探清楚了,清和帝私下離京,還帶走了一支親衛騎軍。如今內閣楊亭主事,把這消息瞞著朝中上下,並關閉了京城九門,宵禁戒嚴。”

“果然如鶴先生所言,外門把得這麽嚴,是為了掩蓋中廷空虛。這是個大好機會,鶴先生還沒回來麽?”

守門人搖頭:“屬下只知前些日子教主收到韋香主的飛鴿傳書後,動身去了山西,不知是否已回來。”

朱賢習慣性地咬起了指尖:“關鍵時刻,鶴先生卻不在,這是叫我自己拿主意?”沉吟片刻後,他眉目間的猶豫之意忽然褪去,露出尖銳發狠的神色來,“本就該我這個真龍天子拿主意!”

他揮手讓守門人退下,隨即帶著繁嬤嬤與守在門外的一幹侍衛穿過走廊,來到東廂房。

婢女正端著喝完的藥碗從廂房裏出來,見到朱賢後立刻屈膝行禮:“世子萬福。”見朱賢打算推門進去,連忙道,“世子,寧王殿下服完藥要歇息,要不您明日再來罷?”

朱賢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臉上:“賤婢,連你也想指使我?”

藥碗落地,婢女捂臉哭著跪下來,連連求饒。

“滾!”朱賢厲聲喝道。

太多的人影在他眼前晃動——打掃庭院的蘇小京;吹著燒火棍的蘇小京;在門房打著盹等候的蘇小京;捧著待客的桃花釀偷喝的蘇小京;以及一臉憧憬地跟在他的主人身後,卻永遠追不上對方步伐的蘇小京……肺腑間一股無名火躁悶地燒,他的眼眶被陡然滲出的濕意模糊。

我不是蘇府小廝,更不是那個被人牙子賣來賣去、連個大名都沒有的針線娘的兒子!

孩童時有一頓沒一頓、與雞同屋吃睡,少年時天天幹雜活服侍人——我永遠、永遠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

他朝曾經狼狽不堪的自己,朝所有蔑視過、欺辱過、同情過他的人,朝整個大銘天下無聲地咆哮:我是顯祖皇帝的長子獨孫,體內流著大銘皇朝最尊貴的血液!

回到五年前被挑中的午後,他終於敢擡眼直視那位穿了一身竹葉青色衣衫的神仙中人。“你叫什麽名字?”當對方問出這句話時,他挺起單薄的胸膛,振聲道:“我叫朱賢!”

蘇晏,你記住了,我叫朱賢。

朱賢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房門,走入藥味濃郁的寢室。

寧王每夜用完藥便要及時就寢,婢女在離開前已服侍他換上寢衣、解散發髻。聽見腳步聲,他從枕上半擡起身,輕聲問:“賢兒,是你麽?”

朱賢掀開床帷,側身坐在床沿,注視著病弱無力的叔父,心情有些復雜。

寧王苦笑一聲:“你來看我死了沒有?”

朱賢道:“叔父何出此言?我對叔父的一片孝心,天日可表,正如對我的父王一般。”

“你對我莫說有孝心,哪怕只是幾分敬重,也不至於這般不顧我的病體,強行架著我入京。”寧王一氣說了長句,有些氣喘,用隨身的帕子掩住了嘴,“我看在兄長的份上收養你,上書朝廷為你請封世子,無論朝廷答不答應,至少我已盡了心力。如今我只是想安度殘存不多的余生,為何你連這都不肯成全?”

朱賢擡起手,用袖口輕輕印去他額頭虛汗,說出的話卻與溫情動作截然相反:“我一心復仇,想取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叔父卻只想著獨善其身,這可怎麽行呢?其他藩王都響應我的檄文,暗中招兵買馬,各路進發京城。叔父你倒好,一封上書把自己撇得一幹二凈,說你不清楚也不支持,還要朝廷寬恕你的‘失察之過’。叔父啊叔父,你若不想管我死活,為何當初要收留我?為何要給我為父平反的希望?”

寧王一把抓住朱賢的手腕,強忍著胸口欲咳之癢,喘氣道:“你想做什麽,如今本王也管不了了。你若成事,我不圖分毫;你若不成,何忍連累寧王府上下數百人口一同陪葬?放我回去罷,我不礙你,也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