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做什麽虧心事

清和二年元月,以監察禦史身份前往邊塞的蘇清河,卸任靖北軍監軍一職,回到京師。

由三百名錦衣衛緹騎護送的馬車隊伍,沿驛道一路東行,聲勢頗為浩大。可進入京畿地界後,蘇彥才發現什麽才是跟原主這具皮囊的身份相匹配的“聲勢浩大”——五裏驛外,等候給他接風洗塵的大小京官,密密麻麻地擁在道路兩側,連主官帶差役,現場何止三五百,千人都有了。

官員們鵝一樣抻著脖子,向驛路盡頭探望,見到煙塵漸起,各個面露喜色,用手肘暗中別著旁人,做好了往前沖的準備。

蘇彥坐的是天工院改良過的馬車,安裝了滾動軸承和橡膠輪胎,不僅避震效果好,速度還快。說來,他剛看到馬車時嚇了一跳,一把抓住荊紅追的衣袖,連聲問“這是哪位穿越大佬的手筆”,得到對方回復“這些都是大人的巧思,並尋格物人才組建天工院,研發出來的”,面上的表情仿佛雷劈。

——原來大佬就是我自己!不對,大佬是我這具身體的原主!難怪連戀愛觀都這麽開放……蘇彥因為沈柒給他紙條上的心形圖案,早就懷疑此間有前輩,這下證實了他的懷疑屬實。

原主蘇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因此再次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以至於他一路上陷入了沉思與迷惘:

繼承了對方皮囊和身份的自己,能否活出不亞於原主的精彩?

他在情感上對蘇晏“姘頭”們的排斥,並不能杜絕他們對他滿懷真摯的幫助行為。出於種種原因他也的確接受了那些幫助,這是否算是一種利用原主皮囊與身份,既得利益卻又不盡義務的自私表現?

車廂裏,蘇彥郁悶地嘆口氣,擡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阿追,又嘆了口氣。

荊紅追問:“大人有心事,還是有難處?不妨告訴屬下,屬下為大人分憂。”

蘇彥見荊紅追一路上都恪守主從關系,對他尊重有加,又想起對方許諾過並一直踐行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守在大人身邊……克制自己,絕不會做出傷害大人的任何舉動”,越發生出了愧疚之意。

他主動握了握荊紅追的手,說道:“阿追,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不是蘇晏蘇清河,是另一個占據了這副身體的人,真的,沒騙你。”

荊紅追的心因為前半句話高高吊起,生怕蘇大人吐出一句“我希望你別再跟著我了”,又因為後半句話落了地。

他反手緊握,用一雙冷冽而美麗的眼睛凝視著蘇彥,嘴角甚至露出一絲微笑:“我不知道大人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也許失憶會令人懷疑自己的存在,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終生歸屬的人是誰,與我相愛的人是誰。我十分確定,他就在我面前。無論是皮囊,還是皮囊之內的魂魄,從未改變過。”

蘇彥越發慚愧,訥訥道:“阿追,你真的很好。豫王也很好。還有那個來歷不明的沈柒,雖然表情陰郁、眼神嚇人,手下一群血瞳像妖魔鬼怪,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不,是對蘇清河的關切之情。唉,是我不配。”

原主能讓幾個男人在彼此知曉的情況下仍對他死心塌地,我卻連想起唯一那啥過的阿勒坦,都莫名地心生忐忑與內疚,實在不配鄙視原主是個海王——其實那也是一種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賦好嗎?

荊紅追見他臉上寫滿矛盾糾結,心疼的同時,短暫拋棄了對“大人”的唯命是從,反而品嘗出與“清河”之間情緣難斷的欣喜滋味。“清河,”他緊握住蘇彥的手,低聲道,“就算忘記了過往的情分,你也依然會對我心生好感,是不是?”

蘇彥怔住,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他說過不止一次的“阿追是個好人”“阿追真的很好”,這算是心生好感嗎?似乎的確是。

明明與阿勒坦發生過更親密的關系,也感念與接納了對方的赤忱,卻無法在此時此刻看著面前這雙眼睛,說出一句絕情的冷語,不忍去傷阿追的心。難道海王屬性也能和宿主的身體一起繼承?蘇彥在自我審視中陷入混亂,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沉重而絕望地嘆了口氣。

荊紅追卻笑得更明顯了:“清河的記憶能恢復最好,萬一恢復不了,我也不會覺得遺憾。因為記憶只能代表過去,只要繼續守護在你身邊,將來遲早有一日,你會再次愛上我。”

“我不知道……”蘇彥有些茫然,“我有很多想做的事,而會不會愛上誰,似乎不該是現在著重考慮的。”

對於這個回答,荊紅追並不意外:“無妨,這才是我心目中的蘇清河,蘇大人。”

蘇彥心目中也有一個日漸清晰的蘇清河。於是他很快擺脫了混亂思緒的影響,暗暗下決心,不會辜負繼承來的身體與身份,他將接過原主以穿越者的力量點燃的火炬,繼續前行,照亮這個世界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