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明日便是婚期,蘇大人那邊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嗎?”霍惇問易容成郎中的樓夜雪。這幾日他的傷勢逐漸好轉,但為掩人耳目,仍裝著傷重難支,臥床不起,再時不時做些長籲短嘆的惆悵模樣,好使看守們誤以為他心生降意。

樓夜雪邊收拾藥箱,邊說:“沒有。毫無動靜無非兩種情況,要麽是他極沉得住氣,耐心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要麽就是他心裏另有打算,猶豫不決。你覺得是哪一種?”

霍惇仔細思考後,答道:“無論是哪一種,我相信蘇大人都是以大銘利益為前提。他深受聖恩,年紀輕輕就已是內閣次輔,將來必定位極人臣,沒有任何理由不為故國謀朝,而去匡助異邦。”

“怎麽沒有,譬如說……被阿勒坦打動,耽於私情?”

霍惇脫口而出:“論私情難道不是與豫王更甚?還有皇上,‘清和’這個國號怎麽來的,我可聽說——”他驚覺失言,立刻閉了嘴。

樓夜雪微怔,隨即笑出了聲:“老霍,我與你交友二十載,第一次發現原來你竟不是個正經人!”

霍惇許久不見他笑得這麽歡快,縱然面露尷尬,也只好捏著鼻子把“不正經”給認下了來,訥訥道:“與你私下說笑而已,與別人絕不會這麽輕言肆口。”

樓夜雪笑道:“你倒是沒說差。聽說阿勒坦這兩日面有怒容,時常借酒澆愁,想必在新可敦那裏碰了一鼻子灰,只怕明日婚禮大喜要變大喪。屆時就算蘇大人沒得手,胡古雁也忍不住了。”

“怎麽說?”霍惇知道他化名“嚴瑯”,在胡古雁身邊做了個謀士,此番必是攛掇著兩虎相爭。

“前日阿勒坦於王宮大殿發出誥書,傳示北漠諸部,正式立第二胞弟徹辰為儲君,因其年幼,著由天賜可敦撫育成人。胡古雁聞之勃然大怒,當殿拔出一支黃金絞成的馬鞭,口稱‘先汗在世時,亦呼我為大兒,賜此金鞭與我’!”

霍惇愕然:“這不是赤裸裸地表示自己也有爭儲的資格麽?阿勒坦是什麽反應?”

樓夜雪道:“阿勒坦非但沒有發怒,反而當眾賜了胡古雁一匹汗血寶馬,說‘唯此寶馬,方能配此金鞭’。”

霍惇一轉念反應過來,不由得露出佩服之色:“厲害啊這個聖汗阿勒坦!這是在告訴所有人,先汗給胡古雁金鞭,也就是讓他去牧更好的馬、去帶更強的騎兵,為君王驅策而已!明面上是容忍、是恩賜,實際上狠狠敲打了胡古雁的不臣之心,又不失君王氣度……他今年也才二十出頭罷,怎的行事如此老辣?”

樓夜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兩人也知道,越是艱苦的生存環境就越是催人早熟,更何況阿勒坦這兩年南征北戰,從一個失怙的王子到一統草原的可汗,是從無數血火、伐謀與爭逐中積累出的手段。

這樣的人,真的是一劑毒藥就能結果的麽?霍惇不禁生出了憂慮。

樓夜雪卻道:“再兇猛的野獸也有軟肋。何況就算蘇大人下毒不成,還有胡古雁這把可以借來殺人的刀。他帶著汗血寶馬回住處後,你知道我對他說了什麽?”

肯定是極刁鉆惡毒……不,是極一針見血的話,霍惇在肚子裏答。

樓夜雪想起當時情形,微微冷笑:“我對胡古雁說——聖汗賜給了台吉這麽漂亮的一匹小母馬呀!”

饒是已有心理準備,霍惇還是吸了口涼氣。

北漠確有習俗,送人馬匹一定要送公馬,無論受贈對象是男是女。送馬時可以不看重馬的品種、年齡、顏色,關鍵得是公的,因為公馬相對母馬體能更強,意喻祝福對方前程遠大。

而阿勒坦不知有意無意,賜的卻是一匹母馬,誠然也可以解釋為寶馬生駒,嗣胤綿長,但畢竟鮮見。胡古雁當時滿心都是爭儲之念,並未多想,回到住處後被謀士嚴瑯這麽一點撥,簡直怒發沖冠,暴喝道:“阿勒坦嘲諷我身為嗣男(過繼的養子),只配騎牧母馬,如此奇恥大辱,我縱死不能忍!”

嚴瑯做義憤填膺狀:“原來竟是羞辱之意!聖汗從未把台吉當作一家人,難怪寧可立九歲幼弟為儲君,也不肯正視兄長的尊貴身份與戰績功勛。聽說徹辰多病,若是夭折,恐怕下一個被聖汗立為儲君的,會是那個天生殘疾的大弟罷?”

你在他眼裏連個病秧子和殘廢都不如。話中之意像個巴掌重重甩在胡古雁臉上,把他激得目眥盡裂,拔刀斬斷了那匹汗血寶馬的頭顱,立誓道:“大婚之日,便是阿勒坦的死期!”

嚴瑯拱手,鏗然道:“鄙人願助台吉成事,立不朽之功業!”

兩人秉燭而談,謀劃了整整一夜。

霍惇聽得心驚,忙問:“胡古雁打算明日就動手?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