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沈柒趁著夜色再次潛入城外營地,摸近那個關押俘虜的氈帳時,喬裝易容成郎中的樓夜雪正給霍惇更換最後一處傷藥。

霍惇想著他給蘇晏的那顆裝著毒粉的蠟丸,總覺得心下不寧,忍不住開口道:“老夜,要不毒殺阿勒坦之事就別讓蘇大人沾手了,派個暗探去做罷,或者讓我去?蘇大人再怎麽謀略過人,畢竟是個文弱書生,連護身的武功都沒有,萬一失手豈不是九死——嘶!”

樓夜雪正在纏紗布的手用力一緊,疼得對方抽了口氣,方才不緊不慢地說:“你以為身手比腦子重要?我亦是個文弱書生,不是照樣統領夜不收這一支奇兵?再說阿勒坦何等人物,三年前你在全盛時期都打不贏他,如今他威勢更勝當年,除非攻其軟肋,否則此計難成。至於蘇清河,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此人聰明得很,最擅長從困境中搏生機,籠絡人心的本事一等一。就算下手之前被察覺,只要他肯把臉皮與節操一並舍出去,阿勒坦也奈何不了他。”

隔著穹帳上的一道割縫,沈柒聽得面色鐵青,眼中滿是寒光厲芒。

幸虧他多留了個心眼,返身來探這帳中究竟,才發現霍惇與嚴城雪這兩人早已混入北漠軍營,得以知道他們謀劃刺殺阿勒坦的內幕!

難怪清河要裝作不認識他——久別重逢,哪怕心中怨極、恨極,又怎麽可能連個流連的眼神都不給?但因身負危險使命,清河這是唯恐連累到他啊!

“機”者,機密、機要也。“偶”者,夫妻配偶也。“機變,偶不變”——縱使為了國事再怎麽臨機應變、逢場作戲,與君同此之心也絕不會變。這暗示得還不夠明顯麽?

沈柒一時萬念紛至、悲欣交集,為自己所選的那條布滿刀光劍影的黑暗之路,為被傷得情慟咯血、掛冠歸隱卻仍未對他徹底心死的蘇晏。

無論清河是否還愛他,無論雙方立場陣營如何,對夜不收意欲刺殺阿勒坦這件事他都不會作壁上觀。

弈者的確是下了死命令,要千方百計拉攏北漠之主一同對付新君朱賀霖,好在關鍵時刻牽制住朝廷的兵力。但“北漠之主”只是一個代表權力的尊號,沒有了阿勒坦,還有胡古雁,還有其他野心勃勃的部落首領,哪個不比阿勒坦更好操縱?

沈柒垂目注視滿地黃沙,手指摩挲著刀柄,殺機與詭計一同在心底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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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古雁率部下人馬以輜重隊誘敵深入,差一點就幹掉了黑雲突騎長華翎,卻在聞訊趕來的豫王手上吃了虧。

為及時止損,他選擇撤兵,於回程途中碰上了剛打贏一場遭遇戰的王庭精騎兵。

胡古雁知道領軍的必是阿勒坦本人,正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上前見禮,忽聽傳令官來報,說聖汗決定提前幾天搬師回城,讓他也一同回去。

“為什麽,不跟靖北軍遊擊了?”胡古雁不滿地問。

傳令官答:“軍情有變。靖北軍各個分隊有向東收攏之勢,聖汗推測其集中兵力,接下來會有大動作,目標可能是旗樂和林,為防空巢,故而收兵。”

胡古雁想來想去,覺得豫王不是銘顯祖,靖北軍也沒那個孤軍破城的膽量,於是嗤了聲:“恐怕是心裏記掛著婚期,想早點回去洞房花燭罷!自從阿勒坦迷上了那只中原狐狸,行事就變得瞻前顧後,成婚之後還不得連尾巴都夾起來走路,哈哈哈。”

傳令官不忿他冒犯聖汗,但礙著他先汗養子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大聲道:“軍令已帶到!”打馬走了。

這番話自然傳到了阿勒坦耳中。

隨侍的王帳親衛們聞言勃然大怒,紛紛指控:“胡古雁台吉越發肆無忌憚了,屢次公然頂撞聖汗。”“在背後散布流言不說,還在宮宴上借酒裝瘋、冒犯可敦,如今連軍令都要嘲諷,不能再縱容他了。”“我看他是想造反!”

阿勒坦擡手,示意親衛們就此打住,沉聲道:“中原有句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且看著。”

一名親衛忍不住追問:“聖汗真的打算對他一忍再忍?”

阿勒坦神情淡漠,流金的眼瞳中幽光流轉,反問:“眼看害群之馬向著懸崖狂奔,我是中途用絆馬索攔住它呢,還是給它加一把草料呢?”

親衛們若有所思。阿勒坦一抖韁繩,喝道:“整兵,回城!”

這次胡古雁言語不敬,他不屑計較之余,著實也沒生出什麽大怒火來。也許是因為心裏的確記掛著婚期,也許是因為懷中那張剛剛收到的、斡丹命人飛馬寄來的手書。

手書上原封不動地記錄著烏尼格想要傳達給他的一番話,仿佛斯人就站在他面前,負著手、板著臉,用那般可愛的威脅語氣,嬌傲地道:“我明日,最遲後日,就要見到你。你要是趕不及回來,這婚別結了,愛娶誰娶誰去,莫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