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我身所在之處

聽這話的意思,兵臨中原是為了某個私人原因與北漠百姓的福祉,和自己的逐鹿野心全無幹系了?對於阿勒坦的回答,蘇彥未必不信,也未必全信。

他很想告訴對方——遊牧文化取代不了農耕文化,就算靠武力一時戰勝,也存活不了多久,不信且看前朝。北漠想要更好地生存與發展,靠入侵劫掠大銘,甚至想顛覆這個仍處於上升期的龐大帝國,是根本行不通的,得走另一條路。

如果阿勒坦順著話頭問他:另一條路是什麽?蘇彥就有至少五成把握能說動他。

這便是自古以來謀士們所慣用的一招——先聲奪人。“主公此舉,大禍將至矣!”一旦主公問“禍在何處”,就算是上套了。

蘇彥咳嗽一聲,正想來個先聲奪人。阿勒坦卻迅速脫離了沉吟,率先開口:“你可知,我為何給你取名‘烏尼格’?”

怎麽突然跑題?蘇彥眨了眨眼,決定先搶占先機,便答道:“我看書上說,北漠有用各種事物來給人取名的習俗,覺得這樣就能獲得它們的特質,譬如取名‘蒼狼’得堅韌,取名‘海東青’得勇猛。再譬如聖汗的名字‘阿勒坦’,我想是取‘黃金’珍貴無比之意?所以取名‘狐狸’,大概是因為聖汗覺得我這人算是個聰明人。”

“只是‘聰明’二字,未免太過簡單。”阿勒坦審視地看他,“狐狸皮毛美麗,面對危險時常作示弱之態,卻天性狡黠,精於計算形勢,擅長魅惑人心。”

啥?其他先不說,‘魅惑人心’是什麽鬼?我特麽一大男人,魅惑誰了我?蘇彥不高興了,當即表示對這個評價絕不認同。從小到大他就沒跟“美”沾過邊,人家看見他頂多說句“小夥子真精神挺帥氣”,怎麽被對方這麽一扯,他就成禍水級別了?這是汙蔑!

阿勒坦並不與他爭論,而是取出一面作為薩滿法衣披掛的銅鏡,往在他面前一放。

白玉為皮,風流鑄骨,未語含笑多情唇,春色盡入桃花眼……蘇彥看著鏡中那張亂發難掩容色的臉,覺得全然陌生,又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詭異感覺,不禁怔住。

片刻後,他吐槽道:“這是什麽鈣裏鈣氣的長相……拿刀來,給老子剃個光頭。”

光頭沒剃成,蘇彥最後還是把毫無章法的亂發修成了類似前世的清爽短發。後腦勺看不見的地方,北漠聖汗紆尊降貴地幫了他的忙,比照前面修得有模有樣,還小心地避開了傷口。

經此巨大打擊,蘇彥懨懨地只想哀悼前世,再不提出謀劃策的事了。

而阿勒坦也並未將“送你五十年壽命”之類的話當真,認為不過又是一個巧言脫身之計罷了,正如之前蘇彥為了從胡古雁手中逃脫,故意往他身上撞一樣。

——要不是故意,怎麽就抱著他的腿不放?怎麽就兩次咳血都往他身上噴?神樹刺青被不相幹的人汙染,而他當時竟沒有直接拗斷對方的手甚至摘了對方腦袋,回頭想想,還真有些鬼迷心竅。

阿勒坦忽然問:“我們是不是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

蘇彥把那面“照妖鏡”踢至床角,生無可戀地裹緊羊毛毯:“你失憶啦?不是幾個時辰前在河邊初見的。”

阿勒坦覺得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只能暫時按下疑惑,等想明白了再說。

入夜,穹帳外下起大雪,風聲一陣緊過一陣,果然如阿勒坦所預測,暴風雪又來了。

蘇彥受了寒,肺脈內傷再次發作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出的血量不多,但三下兩下的沒個完,把新換的質孫袍的衣袖都染紅了。更難受的是,頻繁咳嗽帶來的震動扯到了後腦傷口,導致腦袋又痛又暈,暈得厲害了還想吐。

他不想吐在別人的床榻上,也不想影響別人休息,以免消磨掉了這份微薄的善意——雖說目前看來,阿勒坦對他的確有幾分善意,又是喂食又是治傷,但總覺得像在養貓馴狗,因此他並不會對目前的處境掉以輕心。

“要不……我去其他帳子待著?”蘇彥在咳嗽的間隙問。

阿勒坦靠在床頭,就著旁邊膏油燈的微弱燈光,雕刻著一根兩尺來長的骨頭,用的是蘇彥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聞言他頭也不擡地回答:“你想逃跑?這種天氣可跑不遠,你會凍死在雪堆裏,然後被覓食的狼拖出來吃掉。你知道狼不會把人吃得太幹凈,一般只吃內臟與四肢,殘余骨肉由禿鷲來幫忙掃尾嗎?”

帳外風雪呼嘯如狼嚎,蘇彥打了個寒噤,毛孔都豎起來。

“對了,今早你是想跳河逃走吧,的確不好追上。但就你這身子骨,就算不凍僵,漂不出幾裏遠也會被下遊的急流撞暈,溺死在和林河裏。不過,魚的吃相比狼好看,會一點點把你吃得很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