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拿什麽交換他

蘇彥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一塊破毛氈和幾圈麻繩捆在了馬背上,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之前大約是因為失血與饑寒交加暈過去了。

他不知這支北漠軍隊已經行進了多久、將要去什麽地方,只知道再這麽頂風冒雪地前行,他不被凍死、餓死,也會因為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感染而死。

所幸又過半個多時辰,隊伍終於停了下來。

倘若蘇彥此時還有心情與力氣四望,就會看見白雪覆頂的陰山山脈已近在眼前。

隊伍所停駐的地方正是陰山南坡的一處避風地。此處因為地勢廣闊,又巧妙地夾在擋風山脊與一條Y字形河流中間,即使嚴冬時節河水也不會凍結,春夏則河邊綠草連天、百花盛開,故而名為“闊百花渡”。

大軍暫時在此安營紮寨。所謂營寨就是鋪架開來的穹帳,每一頂都能容納不少人。至於戰馬,按群落攏在一處即可,不必遮蔽。因為北漠馬匹從來都是露天生長,如野馬般耐寒、耐餓,能忍受惡劣環境,甚至可以在行軍途中數日不食。

神志不清的蘇彥是被冷水凍醒的——負責押解的騎兵看他滿頭血汙,臉上所沾的泥土被沖刷成道道溝壑,於是直接把他的腦袋按進了河水裏清洗。蘇彥嗆得肺都要咳出來,連後腦處痛到麻木的傷口也顧不得了。

動作粗暴地洗涮完,騎兵笑嘻嘻著說了句什麽,把他拖進一頂格外寬敞的穹帳內,用彎刀的刀背在他腿上敲了敲,意為“敢逃跑就砍斷你的腿”,然後也不綁他,徑自離開了。

蘇彥好容易咳出了氣管裏的水,濕淋淋的腦袋疼痛刺骨,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意識到自己處境不妙,哪怕這些北漠人現在不殺他,接下來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只怕跟待宰的牲畜也差不多。

正在蘇彥努力思索脫身之策時,之前逮住他的那個北漠首領掀開帳門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戴著鷹帽,全身披掛獸皮與布條、懸著各式金屬飾品的怪人。

首領指著他,對怪人嗚哩哇啦地吩咐了幾句。那怪人便上前把他的腦袋撥過來撥過去,查看傷口,須臾後對首領說了句什麽,從衣襟內掏出一包墨綠色的枯莖殘葉,在嘴裏嚼成糊狀,就要往他傷口上敷。

蘇彥下意識地向後躲開,擺出戒備與反擊的姿勢——什麽鬼東西!和著口水惡心吧唧地糊在傷口上,不破傷風也要細菌感染。

胡古雁見他十分抗拒,便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這位是隨軍薩滿,他的藥對金創傷很有效。”

蘇彥在整句話裏只聽出了“薩滿”的發音,再一聯系怪人的衣著打扮,回憶起曾在前世的紀錄片裏看過的:哦,原來是薩滿——跳大神的!

雖然知道薩滿文化作為一種原始信仰傳承了數千年,在傳聞中擁有醫療、占蔔、禱告、解夢、預言天氣等能力,直至現代依然存在於東北與西北地區的民間,但這畢竟太玄乎了,蘇彥連連搖頭:不不,赤腳郎中我還能接受,巫醫不行!

隨軍薩滿將嘴裏嚼的藥糊全吐在掌心,想把他強行摁在地面上藥。

蘇彥“嗷”的一聲叫,下意識施展出一招“葉裏藏花鴛鴦腿”,把對方踹成了一只痛極亂蹦的弓背大蝦,隨後就被自己無師自通的神功驚呆了。

胡古雁震驚後發怒,上前猛地一腳踹在蘇彥胸口。他身沉力大,饒是沒下死手,也叫蘇彥向後飛出一丈多遠,後背砸在羊皮鋪就的床榻邊上,咳出一口血沫來。

“他不需要上藥,你且去!”胡古雁吩咐那名薩滿。

薩滿強忍著蛋疼欲碎的悲憤,彎腰退出了穹帳。

胡古雁上前兩步,一把薅住蘇彥額上的短發,將他後腦傷口壓在床沿。

劇痛剜心蝕骨,蘇彥臉色霎時慘白,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胡古雁兇性大發地俯視著他,神情好似一頭噬人的草原狼,從齜出的牙尖上透出了骨子裏的蠻狠。“你,奴隸……我,主人,你的!”他用極為蹩腳的漢話勒令道,“好奴隸,聽話……不聽……死!”

傷口重重地碾在床沿,把羊毛氈染紅了一片。蘇彥痛得全身發麻,疼痛感仿佛千萬根鋼針從腦後刺進體內,在四肢百骸間遊走。他本能地想服軟告饒,伸手抓住胡古雁的袍襟,艱難地說道:“我……”他用力咬牙,“不、是、奴、隸!”

“你——說話!騙我!”胡古雁張開一只手掌鉗住蘇彥的臉,力道大到幾乎要將他顴骨壓碎。

像擒住了一只奮力掙紮卻無力回天的羔羊,掌心裏觸感是滑的、軟的,熱氣吐露,繞指成柔。手掌上方的雙眼是一對濕漉漉的黑色寶石,仿佛寒夜裏誤墜天湖的星曜,於臨難的淒朗中閃著不屈的幽光。

胡古雁不覺松開手掌,第一次仔細端詳起了被俘的小奴隸,見他瓷白臉頰上浮起指痕,竟有一種殘紅碎玉般觸目驚心的艷色。這與草原女子的明媚熱烈截然不同的美感,讓胡古雁一時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