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今夜月光明亮如水銀,在雪地上泛射出微光,不點火把也依稀可以見路況與周圍景物的輪廓。

豫王配合蘇晏放慢了馬速,呼吸著清冷的空氣,享受“星垂平野闊”帶給人的靜謐與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時光的流速在這片遼闊平川上仿佛變得緩慢,同時也影響了對距離遠近的判斷,蘇晏忍不住開口問:“我們走了多遠,還有多久能到?”

豫王答:“再過兩刻鐘便到了。你會不會冷?”

十一月的邊塞原野,滴水成冰,說不冷是假的,即便皮裘再厚,夜風也會無孔不入地鉆進來。蘇晏本就畏寒,這會兒更是四肢冰涼,都快感覺不到絨靴裏腳趾的存在了。

“我忽然感覺,大半夜被你一句話就忽悠出來的自己有點傻……”蘇晏喃喃道。

豫王笑起來,解下戰袍外的半身鏈甲,掛在馬鞍後,朝他伸出雙臂:“來,到我馬背上來。”

蘇晏可以想象對方懷抱有多暖和。與阿追用內力催發出的熱意不同,朱槿城的熱是一種流淌在健美身軀與鐵血意志中的,屬於戰火的力量與溫度。

他在“溫暖”與“臉皮”之間猶豫片刻,忍痛選擇了後者:“不必了,我不冷。”

豫王似乎早就看穿了這種口是心非,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權利,伸臂一提,就輕松地將他整個人拎到自己馬背上。

蘇晏象征性地掙紮幾下,很快向暖烘烘的懷抱投了降,並且自欺欺人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與他同騎,且周圍又沒人。

白馬驟然失了騎士,仍亦步亦趨地跟著黑馬慢跑,像是認定了可靠的同伴。蘇晏嘀咕一聲:沒出息。

“說什麽?”豫王的聲音貼著他的耳郭響起,低沉渾厚,如冬夜燙熱的溫泉。

蘇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隨口道:“說你收藏的金盔要不回來了。賀霖說那是他父皇禦用之物,流落在外不好,就給收進了乾清宮。”

“你說服我,拿我多年藏品去削弱朱賀霖的戒心,然後搞丟了?”

“不是搞丟,是被皇上沒收了。”

“對我而言有區別?”

蘇晏覺得有點兒對不起豫王,死鴨子嘴硬道:“人在時候你不珍惜,動輒使壞添堵,如今人沒了你把遺物看得再重又有何用?”

豫王握韁繩的拳頭一緊,沉默了。

蘇晏懊惱起來,一股心虛油然升起。他知道朱槿城看著灑脫不羈,其實對“病逝”的兄長並不能釋懷,這股近乎愧疚的緬懷之情藏在心底,是根時不時要紮一下的暗刺。

——景隆帝仍在世之事,賀霖、沈柒、阿追幾人都知道,甚至連太監藍喜也參與了進來,身為胞弟的朱槿城卻被蒙在鼓中。

先前是因為朝局不穩,擔心豫王被太後的野心裹挾,或是另生異心。如今證實了他對國家的忠誠毋庸置疑,還要繼續瞞著麽?

可若把此事告訴豫王,會不會因此生出什麽變故?畢竟皇爺從風荷別院失蹤幾個月,至今不得行蹤,更不知其中有何隱情,萬一因為自己泄露真相而壞了皇爺的籌謀……實在是難以抉擇!

豫王沉默片刻後,自嘲般低笑了一聲:“你說得對。人不在了,留著東西也沒意義,就讓賀霖收起來罷。”

蘇晏一時心疼不已,主動握住了豫王的手。

安慰之語尚未出口,便感覺豫王把胸膛往他後背上使勁貼了貼,然後聽見對方說道:“人不在了,為他守貞也沒意義,不如轉而在我身上尋一尋慰藉。”

蘇晏:……

蘇晏:我就知道,浪字是刻在骨子裏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豫王還在試圖說服他:“本地有寡嫂嫁小叔的舊俗,意為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考慮考慮?”

蘇晏磨著後槽牙:“北漠還有長子娶繼母的舊俗呢!你怎麽不叫我也考慮考慮?”

豫王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反駁:“朱賀霖是皇帝,遲早要大婚延續皇嗣。你要是死心塌地跟他,將來有你哭的時候。而我就不同了,我已有了阿騖,這輩子不可能再續弦,你跟著我自由自在過日子,不比困在深宮強?再說,就小崽子那物件兒,床上能把你伺候舒服?”

蘇晏沒想到,如此荒唐的假設,豫王還正兒八經地分析起利弊來了,且越說越下流,簡直叫他的一片心疼喂了狗。

“可給我閉嘴吧!”蘇晏頂風咆哮,“你臉皮呢?朱槿城你臉皮呢?在戰場上被馬刀削掉了嗎?”

豫王收攏手臂,將他緊緊箍在懷裏,笑道:“不,四年前見你第一面時,我便知臉皮不僅無用,還有礙追妻,於是很自覺地舍棄了。”

蘇晏拿這塊滾刀肉真沒轍了。同時又鬼使神差地感到了一股久違的輕松與快樂,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