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紮心了朱槿城(第2/3頁)

蘇晏知道自己大概率誤解了豫王,不免帶了點自嘲的訕笑:“在下蘇清河,久仰李將軍大名。”

李子仰先是一怔,繼而失聲道:“蘇——閣老?”

蘇晏擺手:“業已掛冠,不必再以閣老稱。”

但他沒想到的是,李子仰見到他,倒比他見到了這位史冊上的名將更激動些,連連說道:“即便不在朝,蘇閣老一身才華與功績,也擔得起‘國相’之稱,將來必定名留青史。”

蘇晏感到一種玄之又玄的意味:親眼看著歷史的自己,未來也將成為別人眼中的歷史。如此說來,誰還不是書中人呢?

他感慨地笑道:“是我冒昧失禮了。也是豫王殿下行事鬼鬼祟祟,又涉及練兵、鑄火器等重要軍務,我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豫王:你自己誤會,怪我咯?

李子仰聞言露出愧色,無奈道:“蘇相謹慎是對的,此間之事的確是下官違背了朝廷法度,論罪當誅。”

蘇晏示意荊紅追把翻倒的桌椅擺好,請李子仰重新落座,聽他細細道來:

北漠騎兵壓境,大同邊防壓力驟增,軍鎮兵力不足,下屬的五百多個邊堡又各自為營,李子仰有心練舊募新,卻分身乏術,只能委托豫王幫他訓練各衛所的邊軍,好讓他們戰陣嫻熟,以免被敵方逐一擊破。

至於這批火銃,也是他委托豫王鍛鑄的。他出錢,掏的是軍費;豫王出力,借的是趙世臻提供的技術。

“朝廷下撥的火器不夠用?”蘇晏問。

李子仰搖頭道:“是沒法用!那些‘工部造’的火器,動不動就走火、炸膛,即便能用的,也遠不如天工院的火器制作精良、技術先進。”

“朝廷為何不批量生產天工院的新式火銃,發放至各衛所軍隊?”蘇晏不禁皺眉。難道他離京之後,一片欣欣向榮景象的天工院有了什麽變故不成?

李子仰似乎知道些內幕,但難以啟齒,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聲不吭的豫王。

豫王沉著臉走過來,往蘇晏身邊一坐,說道:“因為利益!你在內閣主事時,作為你親手創立的天工院,說是格物學院,其實更接近一個獨立的官署,自成體系、聖恩濃厚,各部自然不敢怠慢。你離京之後,新帝忙於處理內憂外患,無暇多關注天工院,便有不少人打起了它的主意——

“戶部嫌它燒錢,工部嫌它搶生意——從火器的原料采購、加工鑄造到分配各地,其中有多少的生意可做?就連本該受惠最大的兵部,也因為無人負責對接、培訓兵士如何使用新式火器,而抱著因循守舊的心態,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按照我的預計,天工院支撐不了多久。它太新了,猶如蹣跚學步的嬰兒,失去父母的扶持,要麽夭折,要麽被蠶食鯨吞。”

蘇晏聽了心裏一陣難受,人走茶涼的道理他懂,但卻無法接受滿腔心血即將付諸東流的結局。

他以為遠離政治旋渦,就遠離了陰謀與爭鬥;遠離執著於私情的朱賀霖,就遠離了煩惱與矛盾。但與此同時,他也遠離了這個國家朝廷的主事權與話語權。

此刻他再次深刻意識到,無論在朝中想做成什麽事,推動什麽變革,都是以大權在握作為前提的。曾經景隆帝給了他足夠的權力與權限,將統治者的意志凝結成他手中的尚方寶劍,所以一切的鼎弊革新才能順利推進,卓有成效。

同樣的,若是沒有了他的奇思妙想與高屋建瓴,哪怕君主有心變革,也無人能接手具體實施。

君與臣,不僅是名義上上下尊卑的關系那麽簡單,更是互相制約、互相成就。

而他離棄了朱賀霖的那一日,也同樣離棄了自己的理想抱負,與實現這份理想抱負的最重要的渠道……

蘇晏怔怔地發著呆,眼圈泛出潮意的微紅。

豫王余怒未消,但見他這般情態又不禁心軟,便轉了話風:“不過好在人才並未流失,天工院裏的眾多匠師,從你的描述與預測中窺見了將來這個天下屬於格物學的明光,就不會輕言放棄。清河,你說過願做舉火之人,如今你做到了。火種已被你點燃,不要低估了這火的力量。”

蘇晏發出了一聲哽咽似的長嘆。

李子仰道:“天工院之事,蘇相不必太過憂心。今上善博采、好創新,頗為看重格物之道,等過了這內憂外患的坎兒,皇上便有余力來關注了。”

蘇晏努力平復心緒,低聲說:“求人不如求己。”

“是這個道理沒錯,但力有不逮時,該求人還是要求的。”李子仰面上再次露出慚愧與窘色,“下官知道,將衛所邊軍交予藩王操練,私下鑄造火器,大是違背朝廷法度,但與北漠的大戰迫在眉睫,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蘇相諒解。萬一朝廷追究起來,一切責任我來扛,與豫王殿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