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只要三兩五錢

木屋內,荊紅追聽蘇晏講述完他與朱賀霖之間的對話,先前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變得越發清晰。

“大人……”他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你有沒有覺得,小皇帝故意把話頭往他想要的方向引?”

見蘇晏沒有搭腔,荊紅追唯恐大人誤會自己挑撥,進一步解釋道:“大人還沒明確表態呢,他就把‘去打探豫王的虛實,查證他是否有不臣之心’的用意主動拋出來,又一口一個‘絕對不行、絕不同意’,這不是激將法是什麽?”

蘇晏安撫地拍了拍荊紅追的胳膊,微微一笑:“我知道,阿追,我那下就知道了。”

荊紅追問:“大人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入他的彀?”

蘇晏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中落葉的山桃樹,輕嘆道:“因為豫王這件事,我有責任。”

“責任?豫王是忠是奸,小皇帝是信是疑,都是他們之間的事,與大人何幹。”

“你不知道,阿追,那一夜你和七……沈柒在宮道處等我,而我折返回去,見了朱賀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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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宮的書房內,朱賀霖轉身,把手中的一張便箋遞給蘇晏:“這是我翻閱父皇給我批改的最後一份策論時,夾在裏面的。”

蘇晏接過對折的便箋,打開,借著燭火,看清了紙頁上景隆帝的筆跡:

“豫王之去留,關乎社稷穩定,須知縱虎易,擒虎難。吾兒敏慧,可掂量己力,斟酌處置。”

蘇晏猶豫了一下,問朱賀霖:“小爺之前答應過豫王,他助你回朝,你放他離京。如今小爺自己是怎麽想的?”

朱賀霖心中很是矛盾:“出於承諾與情分,我倒是願意放四王叔離京。但父皇考慮得也有道理,‘縱虎易,擒虎難’,萬一他到了封地,雄心復生招兵買馬,或可能又被大軍擁戴,將來究竟會不會生出異心,誰也不能保證……或許連眼下的他自己,也不能保證。”

他猶豫不決地看著蘇晏:“清河,你幫我拿個主意?”

蘇晏道:“你是嗣皇帝,主意還是得你自己拿。我最多只能幫你出謀劃策,做個參考。”

“那你幫我參考參考?”朱賀霖不死心地問。

蘇晏微微一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把便箋上的幾個字指給他看:“皇爺的用意在這裏——”

“‘掂量己力’?”

“對。皇爺是想問你,對自己的能力有沒有信心?若擔心將來鎮不住豫王,就繼續扣留他。若是相信自己的治國之能,將來哪怕風雲萬變,也有平定天下的能力,那就放他走。”

朱賀霖認真地思考了很久。

最後他對蘇晏說:“倘若我連放走四王叔的勇氣與自信都沒有,又如何面對像弈者這樣強大的敵手?

“清河,我對你許諾過——將來,我會成為盛世名君。我相信自己。”

蘇晏含笑點頭:“我也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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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中,蘇晏喃喃道:“是我懷著對豫王網開一面的私心,主觀解讀皇爺‘掂量己力’的意思,引導賀霖放走了他……”

“不!”荊紅追語氣堅定,“這是小皇帝自己的選擇。他相信自己能鎮住豫王,或者說,他渴求這份自信,來證明他擁有統禦天下的能力。”

蘇晏道:“無論如何,此事我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暗查豫王的任務,非得我去不可。豫王若初心不改,那最好不過,我會向朝廷上疏,力主讓他領兵迎戰北漠;他若生了異心,我便拼力勸他,導他回正途。”

“……若是他冥頑不靈,為了報復老皇帝、為了奪權的野心,一條反路走到黑呢?”荊紅追問。

蘇晏背對荊紅追,露出了一個無人看見的慘笑,低聲道:“我會親手打造一個牢籠,再把他關進去。”

他吐出“牢籠”二字時,像被北方呼嘯而來的朔風穿透了胸膛。

在這浩蕩於天地的朔風中,豫王坐在京畿界碑的碑頂,朗聲大笑:“好!至少我這樣的異類,不是天底下的獨一個。”

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帶,豫王將手裏折的馬鞭指向北方:“往事已矣,向前看。前方是茫茫北漠、烈烈旌旗、蕭蕭馬鳴,那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帶你感受一下,京城外自由的風。

你這位從龍的大功臣,還真為新君著想,不過,告訴他,放心罷!

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裏絕人煙……

朱槿城,你親口說過的話,我能不能信?如果當時能,那麽現在呢?

被攬過的地方灼熱地刺痛起來,蘇晏伸手捂住了右側肩頭,長長地吐了口氣。

轉過身後,他的臉上已沒有任何猶豫之色,平靜地說道:“阿追,把山西司的地圖拿過來,我們看看去大同的最快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