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那人究竟是誰

梧桐水榭趕在入夜前被打掃一新,迎來了它未曾料到的新任主人。

因為準備得倉促,只更換了被褥、椅墊等寢具與坐具,其他裝飾擺設都還是原本的模樣。

褚淵抱著衣櫃裏攏出來的豫王的衣物,對走進來的短發男子欠身道:“委屈皇爺一宿,明日臣再帶人仔細收拾,把這內外陳設都換成皇爺慣用的。”

景隆帝用指尖輕叩桌面上一個番邦進貢的琉璃沙漏,搖了搖頭。

褚淵觀其神態,知道是不需要再更換的意思,便道:“那皇爺好好休息,臣先告退。”

經過身旁時,景隆帝忽然伸手,從他懷抱的衣物中抽出了一件淺青色的長衫。

豫王穿衣還保留著軍中的習慣,不愛穿淺色衣裳,嫌容易臟,平日裏多穿玄色、絳紫色,最亮的也就是寶藍。而這種淺到近乎天水碧的顏色,又是士子常穿的襕衫款式,怎麽看也不像是豫王的風格。

他的四弟如此看重這水榭的隱秘性,竟也曾帶那些露水“知己”來過?景隆帝露出嘲弄的眼神,把青衫又往褚淵身上一丟,才發現這衫子從後領往下盡數撕破,口子一直延伸到腰下,衣襟兩側的系帶也全扯斷了,可見下手之狠、手勁之大。布料上還殘留著點滴暗褐色的陳舊血跡,令人不禁懷疑這衫子不是被脫下來的,而是用暴力強行撕下來的。

景隆帝忽然想到什麽,霎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褚淵扯著兜了頭的衫子,胡亂團進臂彎,欠身退出內室。

景隆帝在他身後霍然張嘴,一聲“慢著”似要沖口而出,卻是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褚淵的身影轉眼消失在門外。景隆帝眉頭緊鎖,扣著桌角的手掌攥緊成拳。

陳實毓敲了敲內室的門,手捧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走進來,躬身致禮後說道:“皇爺,該服藥了。”

景隆帝慢慢松開手,面色已恢復如常,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他把藥碗放在桌上,拿起竹管硬筆沾了墨,在紙頁上快速寫了一行字:“服藥多日,何時見效?”

陳實毓傾身過去看完,撚須感嘆:“老朽前後檢查過好幾次,皇爺的喉舌的確無病變症狀。倘若是因為開顱術的後遺症,那麽這些通經活絡的藥多少會管點用。為何至今仍發不出聲音,這一點老朽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景隆帝沉吟了一下,又寫道:“醫者並非神仙,先生盡力即可。”

陳實毓既感動又欽佩:絕症、開顱、假死、昏迷、失聲……遭此一連串變故仍然泰然自處,甚至還能推己及人的,非景隆帝莫屬了。面前這位帝王心神之強大、意志之堅定,當世無人能及。

他拱手深施一禮,決然道:“老朽必竭盡畢生所學,使聖躬恢復如初!”

景隆帝微微頷首,寫下第三行字:“命褚淵燒了方才那件青衫。”

陳實毓不明所以地應諾,拿起空碗離開內室。

寫下“燒”字之前,筆尖因遲疑而停滯了一下,墨點有些暈開——景隆帝望著紙頁上的字跡,陷入短暫的恍惚。

那是他穿過的衣衫,放在鼻端還能嗅到一縷久念的幽香;染在衣衫上的或是他的血,不知深夜握在手中,斯人的精魂能否入夢……

但這件青衫不能留。

對施暴者而言,也許這是個揚揚得意的戰利品與收藏品,而對受害者,卻是屈辱的見證。倘若真是清河的舊衣,他一定希望毀掉它,不使任何人有機會窺見那段不堪。

所以即便失去一個可以寄情的事物,朕也要這麽做。

景隆帝放下筆,將寫著墨字的紙頁湊近燭火燒了,無聲地喚了聲:清河。

敲門聲忽然響起,褚淵的聲音傳了進來:“臣萬死打擾皇爺休息,但皇爺曾有過口諭,若是涉及蘇大人的要事,當立時稟報。”

景隆帝走過去,打開門。褚淵湊近他耳畔,低聲說了一番,末了道:“騰驤衛在京城裏找了一整天,眼下仍在盤問城門守衛。聽說小爺在宮裏發了大脾氣,嚇壞了眾人,皇爺可要——”

景隆帝擡手制止。閉目沉思片刻,紊亂的氣息逐漸平定下來,他走到桌面提筆寫道:“時勢風波惡,讓蘇晏避一避也好。”

褚淵道:“可小爺在這場風波的正中央,皇爺難道就不擔心?”

“身為君王注定要直面風暴,他避無可避,只能迎難而上。”

“皇爺真不出面幫一幫小爺?小爺畢竟年紀尚輕,又剛登基理政不久……”

景隆帝側過臉看褚淵,目光沉靜如海,而那海面上,又依稀閃動著寄望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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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東昌府。

“……消息可準確?”

“千真萬確!當今那位親口說的,說妖書案的最大得益者就是諸位親王。還說與其等心懷不臣的親王們起兵謀逆,不如先下手為強。”王府長史一臉焦灼地苦勸,“王爺呀,咱們可得想想對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