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一生下一場雨(第2/3頁)

蘇晏環顧四周,覺得此處有些眼熟,努力思索後驀然想起來:“我曾經在這附近遭遇過血瞳刺客的伏擊!阿追你記得吧,當時你就潛在河底,一飛爪把我撈走了,那一晚所有人都急個半死,到處找我。”

荊紅追愧悔道:“那時的我失去神智淪為血瞳,誤傷了大人,不過我已自廢七殺營的功法,以後再不會入魔了。”

蘇晏擺擺手:“我不是問責。而是想起來,這附近有一個真空教的地下窩點,密道入口就在……在那兒,那座戲台下方,”他指著小河對岸的臨水戲台,“還是小朱滿城找我時意外發現的。如今那條密道應該是用石塊封死了。”

對岸隱約傳來一聲轟響,夾雜在震耳的雷聲中,幾乎聽不分明。荊紅追眉頭一皺:“是火藥聲,聽起來爆炸範圍不大,差不多夠把堵塞密道的石塊炸開。”

蘇晏一驚之下,直接沖出涼亭,冒雨摸黑向小河上的石拱橋跑去。荊紅追叫了聲“大人”,飛掠過去想要抱起他,卻被拒絕了。

蘇晏在濕滑的石階上摔了一跤,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跑上橋頂。

一道電光照亮了漆黑的河面,也照亮了站在橋頭的漆黑人影。在這短短一兩秒的光亮中,蘇晏與沈柒視線交觸。

初見時,月夜的澄清橋,沈柒騎在馬背居高臨下,帶著不壞好意的神色,用馬鞭擡起他的下頜,卻是一眼望進了他的心裏去。

如今同樣是夜晚的石橋,居高臨下的人是他,卻仿佛再也望不進沈柒的心裏。

他的目光就像撞在了一道陰冷而鋒銳的刀刃上。

“七郎……”蘇晏開口喚了一聲,雨水便嗆進喉中。他扶著石橋欄杆痛苦地咳了一陣,又嘶聲喚道,“七郎——”

曾經各種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只為聽他叫一聲“七郎”,如今聲聲在耳,對方卻毫不動容。蘇晏被夜雨澆得透心涼,扶著欄杆一步步下橋,站在了沈柒面前。

七郎,我不信你真的投敵,有什麽隱情與苦衷不能對我說?

七郎,難道這就是你深思熟慮後的選擇,是你情願一力承當的後果?

七郎,你向我許諾過的“廝守終生”,如今還作不作數?

七郎……

蘇晏心底翻湧著許許多多的問題,徒然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沈柒擡手,將黏在他面頰上的一縷濕發撥到耳後,仔細端詳。

“這張臉……眉眼口鼻,每一樣都長在我心坎上。所以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劫難來了。”他聽見目光深峻的錦衣衛指揮使這般說道,“你可知何為劫難?斬斷你的前路,扭轉你的性情,誘你豁出命去拼殺爭搶,讓你傾盡所有仍心甘情願,最終再奪走你唯一的希望——這便是劫難。”

蘇晏心口絞痛難當,用力握住了沈柒的手指:“七郎,你明知我的心意……此心不可奪。”

“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就放下一切,跟我走。”沈柒道,“忘記朱槿隚,遠離朱賀霖,驅逐荊紅追,從今以後只你我二人相愛相守,我便答應你任何要求。你要我當個好人,我再不沾血腥;你要保朱家江山,我就為你除掉弈者。”

放下一切。

放下抱負、責任、誓言與內憂外患的大銘。放下沉睡不醒的槿隚、根基未穩的賀霖、生死與共的阿追……蘇晏焦思再三,掙紮再三,艱難地搖了搖頭。

他不敢看沈柒的眼睛,怕自己難以承受其中的憾恨與失望。

然而沈柒只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果不其然。清河,你我終究要走到今日這一步,因為你心裏盛了太多,而我心裏卻只得一個你。”

蘇晏用力搖頭,死死攥著沈柒的手指。他滿臉雨水,渾然不知自己是否流淚,只感覺沈柒這句“終究”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刑具,要把他們過往的情分像淩遲一樣,從他的血肉骨髓間一寸一寸剮下來。

沈柒問他:“你舍不得我?”

蘇晏的另一只手攀上沈柒的後背,隔著濕衣撫摸他滿背溝壑般的傷疤,在雨中全身發抖。

“倘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為你受這梳洗之刑。”沈柒用手托住蘇晏的後頸,貼近他的耳旁,低聲道,“我給我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只能問我一個問題,我會如實回答。僅此一個,你想問什麽?”

蘇晏透不過氣,五臟六腑都被艱難的抉擇絞成了碎片。他的嘴唇開開合合,最後顫聲問:“……皇爺不在別院,在哪裏?”

耳邊一片沉默。

隨後響起了低沉的氣音,在喉間與齒縫“嗬嗬”有聲,有如梟鳥夜啼,竟令人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我沒有劫持朱槿隚,也沒有出賣這個消息——當然,以後要不要賣、賣給誰,難說。所以這個問題,我現在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