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向蘇十二捅刀

七日公祭順利結束,但它所造成的影響卻猶如慢慢發酵的酒曲,將氣味滲透進了每一條市井巷陌之間。

“隔代遺傳”成為京城的百姓們茶余飯後熱議的詞,再有人私下裏說起太皇太後昔年的醜聞,影射先帝與今上並非龍種時,就會遭遇旁人的嘲弄:

你是沒見過當今聖上長得有多像顯祖皇帝?這要不是親祖孫,我腦袋摘下來給你。

太皇太後年輕時偷人?那又如何,她又不坐龍椅,只要生的兒子是龍種就行。再說了,女子守不守婦道是自家男人的事,將來她去了顯祖皇帝身邊是要挨罰受刑的,你一介布衣鹹吃蘿蔔淡操什麽心?

類似的論調逐漸壓倒了之前的諸多流言,從各地錦衣衛探子陸續傳回的信息看,其他府城的情況也差不多。

公祭之後,官府張榜告示,將妖書案定性為真空教妖言惑眾、意圖謀逆的又一惡行,至此民間輿論出現了明顯的反轉,且從府城向廣大的州縣擴散。

蘇晏的計策奏效了,只是受限於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的速度,輿情引導的效果並非立竿見影,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才能覆蓋全國。但至少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龍脈疑雲的陰霾開始散去。

對此蘇晏終於能稍微松口氣。他希望自己能為朱槿隚、朱賀霖父子掃出一片晴天,更重要的是在將來的史書上,不讓兩代帝王留下正統與合法性存疑的汙點。

朱賀霖很高興,深居東苑的太皇太後卻氣個半死。

——辟謠了沒錯,卻只是為她兒子與孫子的血統正名,而非為她本人的清譽。派去市井間當耳目的宮人們回來時,都不敢轉述那些繪聲繪色的“秦王妃卅載春閨秘史”,生怕把她活活氣厥過去。

太皇太後懷疑由蘇晏一手策劃的“辟謠”,根本就是故意犧牲她的名聲,好換取這個真相在民眾心目中的可信度。於是她忍無可忍想找大孫子要個說法。

朱賀霖料到她會鬧事,百般托詞不見。太皇太後受此打擊,郁怒攻心,一病不起。

祖母生病,按理說兒孫要床前侍疾。可朱賀霖哪裏是那種為了禮法而憋屈自己的人,說不去就不去,難免引得朝中的衛道士們扛出孝道大旗好一通規諫。

朱賀霖不能公然違背孝道,也不能不給這些皓首老臣們面子,只好捏著鼻子表示受教了,回頭給太皇太後問安、送禮、端了幾碗湯藥,氣鼓鼓地回殿,找蘇晏來陪著用茶點,順道吐槽。

蘇晏聽完大笑。

朱賀霖瞪他:“我這都憋屈死了,你還笑!”

蘇晏反問:“為什麽不笑?非但我笑,你也該笑一笑。”

“什麽意思?”

“在爭儲奪位的這場鬥爭中,你是勝者,她是敗者。勝者對敗者的所有寬容、憐憫,甚至必要時放低姿態,都是一種施恩,因為勝者知道,敗者已經一無所有。”蘇晏給他遞了一塊豌豆黃,“說起來,你表現得越孝順,她這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你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地硌硬她,回頭還賺取朝野一片‘聖上仁孝’的頌揚之聲,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笑的事嗎?”

——原來皇帝還得這麽當!朱賀霖回想起父皇平日裏幾乎無懈可擊的做派,似乎從中窺見了某種為君的藝術。

“現在不憋屈了吧?”蘇晏笑問。

非但不憋屈,還覺得挺解氣。但朱賀霖繃起了臉,嘴角壓出一道三分不快、七分委屈的折線:“怎麽不憋屈?朕大好青年,夜夜孤枕難眠,只能一遍遍地回味你我水乳交融的那夜,白日裏又得面對你一本正經的臉,那滋味有多難熬,難道你不知道也不在乎?蘇卿,你一點都不愛朕,還說什麽‘臣心一片磁針石’‘提攜玉龍為君死’,分明是詐騙!”

蘇晏指尖捏著半枚豌豆黃,笑僵在了臉上。

“……小爺,你講點道理,這詩句說的是忠君報國,我怎麽就成詐騙了?”

“古人雲‘君臣德合,魚水斯同’,你連魚水之歡都吝於給朕,忠的哪門子君?”

這位小爺一旦進入胡攪蠻纏狀態,就沒道理可講了,蘇晏一口咽下嘴裏的豌豆黃,含糊道:“債賤!”起身拔腿就走。

見對方這副對他避之如虎的模樣,朱賀霖心頭憋悶許久的怒火猛地燒起來,一把攥住蘇晏的手腕,將人猛地拽入自己懷中:“朕允許你走了麽?怎麽,想抗旨?”

蘇晏被他的胳膊箍著掙不脫,無奈道:“好了,適可而止吧小爺。咱們剛才不還聊得好好的,只要不涉及私情,我們完全可以做到君臣魚水,何必自尋煩惱呢。”

朱賀霖面露悍然之色:“我們之間的關系,憑什麽只能由你一人來認定?你說君臣就君臣?你說師徒就師徒?蘇清河,你怕不是忘了——要說雷池,你我已經趟過,要說禁線,你我也已經越過,如今還想裝著無事發生,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