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屬下堅韌不拔

夜近四更,蘇晏在荊紅追的護送下回到自家主屋。他脫下鬥篷時摸了一手的潮,原來被春夜露水沾濕了。

“大人就寢罷,鬥篷我拿去烤一烤。”荊紅追說。

蘇晏過了睡點,這會兒正精神著,今日又無早朝,便叫荊紅追把炭盆端進來,就在屋裏烘烤兩人的外衣。

荊紅追坐在床前踏板上烤衣服。蘇晏洗了把臉,去藥櫃裏翻出一罐消炎鎮痛的青草膏,塗在被磕破的嘴唇上,哼哼唧唧道:“幸虧下一次朝會在三日後,到那時也結痂了,人要問起來,我就說上火長泡破的。”

“‘人’是誰?”荊紅追問,語氣有點發涼。

蘇晏被噎了一下。

的確,與他不熟的,哪怕見了面也不一定會注意到這點小傷口;與他相熟的,即便發現了,也不好去問這麽私人的事。說來說去,會逼問甚至審問他的,朝中也只有一人了。

“……大人似乎有點怕他?”荊紅追又問。

“沒這回事!”蘇晏繃起了臉,“打從見面的第一天,我就沒怕過他,現在更不可能怕。”

荊紅追淡淡道:“是麽。我看大人敢捋老皇帝的虎須,敢踹小皇帝的胸口,敢拿棋盤砸豫王的臉。屬下更不必說了,唯大人馬首是瞻。可唯獨對沈柒,大人總存著一些兒小心,就像心底揣著把獸籠的鑰匙。”

蘇晏一怔,想起朱槿隚對沈柒的質疑與評價——

“他是一柄暗刃,專殺黑夜中的魑魅魍魎,但殺得多了,自己也將成為魑魅魍魎。”

“朕每次與他說話,看著他貌似恭順的面目,都能透過眼神一直看到他心底去——你猜朕在他心底看到、聽到什麽?一頭被鐵鏈鎖住的、咆哮撕咬的兇獸。”

“在朕看來,他是兇獸梼杌。暴戾與嗜血乃是其天性,哪怕以禮教、秩序或者情感去束縛他,也不過是一條又一條岌岌可危的鐵鏈,隨時會被掙斷。”

他還想起自己曾在皇爺面前許諾過:要以身為鏈約束沈柒,倘若約束不住,甘願以自身血肉飼之。

回頭想想,皇爺的評價雖尖銳,卻並不算謬誤。他不時能感受到沈柒靈魂中黑暗的部分。那些部分被沈柒很好地藏了起來,尤其是在他面前,更是百般克制、極力掩蓋,但相處的時間久了,經歷的事情多了,總有些藏不住的黑霧從閘門後逸泄而出,像一縷縷不能去深思、深究的寒意。

可蘇晏依然想要接納沈柒的全部,無論是熱是冷、是明是暗。

於公,他約束與牽引著沈柒,就像握持著一把雙刃劍,就像在失控的懸崖邊攔起最後一道鐵索。於私……他答應了沈柒廝守終生,這是諾言,亦是本願。

而令他欣慰的是,沈柒也在極力控制著自己,與他在一起之後,從未做過有違天理、十分出格的事,更從未傷害過他分毫。

只除了……

“大人是不是在想——這人在床上真是一條死命折騰的瘋狗?”

蘇晏盤腿坐在床上,燒紅了臉頰,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氣的,抓起羽毛枕砸荊紅追:“閉嘴,你這個聽壁角的無恥叛徒!”

荊紅追把他的氣話當了真,帶著點惶慚之色為自己正名:“屬下是守門,並非聽壁角,更不可能背叛大人……下次大人再喊我,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我都會應聲而至。但求大人事後莫要對我生出怨惱。”

蘇晏總覺得荊紅追話裏有話,但看神情語氣,又是極為認真嚴肅,一時也對他沒轍了。

一個好好的劍客,從沉默的冷血殺手變成了刺兒頭侍衛,又從刺兒頭侍衛變成了滾刀肉宗師,讓自己連借機發作的由頭都不好找了……蘇晏氣呼呼地往後猛地一躺,後腦勺磕在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草,忘記剛把枕頭砸出去了!

一夜之間受了兩次傷——盡管都微不足道,仍讓蘇晏在精神上有些萎靡,翻身把臉埋進被子裏,不想再說話。

荊紅追一手抓著羽毛枕,一手摸了摸厚厚的床褥,難以理解為何躺下去也會磕到後腦勺。他懷疑蘇大人不僅是豆腐皮肉,還是雞蛋腦殼。

於是他也不管半幹的鬥篷了,輕手輕腳地將枕頭塞進蘇晏腦袋底下,順道脫了靴子與外衣,爬上床去。

蘇晏沒有擡臉,悶悶地說:“滾蛋!莫挨老子。”

荊紅追覺得蘇大人罵得溫柔,自己身為屬下還挺受用,於是也側躺下來,從後方將熱愛並心愛的大人擁住,把臉在他頸後發根處蹭來蹭去。

蘇大人癢起來,罵聲中帶了點笑意:“滾開,狗一樣的。再蹭我也不會心軟。”

荊紅追道:“大人不必心軟,該硬的時候盡管硬。”

蘇晏先拿後肘狠狠搗他,不奏效,又轉身用棉被悶他。悶著悶著,把自己也悶進同一個被窩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