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一本鬼話連篇

蘇晏吃了大半天的肉刑,又在真氣入脈的梳理中倒頭睡過一夜,翌日四更起床去上朝,氣色竟比前幾日忙碌時要好,嘴唇血色充盈不說,整個人便如這三月天的雨後煙柳,透出一股清潤之意。

緋衣烏帽,緩步過金水橋、入奉天門廣場時,連兩側肅立的大漢將軍們都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

朝會上照慣例是要吵嘴的,要麽官員之間吵,要麽官員與皇帝吵。

今日朝會,先是官員與皇帝吵了一波——

朱賀霖因為禮部給先帝草擬廟號為“宣宗”而十分不滿,朝禮官發了飆,嫌“宣”字有功業不足之嫌,是貶低了他父皇的政績。

禮官則據理力爭,說廟號因循祖制與禮法,對應的是各位帝王在位時的情況,不能以個人好惡而定。先帝雖勤政愛民、功業卓著,但在位時間不算長,且因跪門事件處死、貶謫了一大批官員,其中也包括諫官,此舉與先帝平素的寬仁相違背,非功乃過,不能不納入考量。

朱賀霖氣得拿內侍提在手裏的紫銅香爐砸了那幾個禮官,把其中一人的腦門給擦出個大腫包。

蘇晏完全能理解他盛怒的點——景隆帝是為了替他鋪平繼位之路,才設下這個不太光彩的局去釣殺易儲派官員,可以說是明知此舉會招來文官的惡評,卻仍選擇這麽做。朱賀霖感動於父皇的愛子之心,又怎麽會容忍任何人把這一點當做貶低他父皇的理由?

故而他絕不能接受“宣”,並且提出了一個更高的美謚——“聖”,同時動用雷霆手段,在與禮官們的口水戰中,再一次大獲全勝。

“哪個有異議,就是妄圖踐踏朕對父皇的一片孝心。”年輕的天子面色淩厲地掃視眾臣,“那麽你們馬上就會知道,朕對自己身後的謚號並不在意,無論是‘厲’還是‘戾’,等朕沒了,將來你們盡管編排。但只要朕坐在這張龍椅上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忤逆聖意!”

這不僅僅是暴君的說辭,更是赤裸裸的暴行威脅——不在乎“厲”“戾”之類的惡謚,是什麽意思?意思就是“朕要不計一切後果地大開殺戒了”。

此言一放,官員們猶如喉嚨裏梗了根大魚刺,吞吐皆不是。

要知道再剛愎的帝王,對死後的名聲總會有所顧慮,起碼的顏面還是要的。哪像這位剛繼位的新君,一言不合就撕破臉皮,若是不遂他的意,寧可拿自己的名聲與臣子們的性命同歸於盡。

和再不悅也要做足門面的先帝比起來,新君行事風格之粗暴令人咋舌,簡直堪稱兇殘。

但卻出乎意料地有效——禮官們再次退縮了。

“聖“就“聖”吧,畢竟先帝是位難得的明君,雖說最後有點晚節不保的嫌疑,但……其實也不是那麽嚴重,對吧?禮官們如此自我安慰。

銘聖宗朱槿隚。

蘇晏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在他的前世記憶中,朱槿隚的廟號的確是“宣宗”,為何在這一世截然不同?

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在歷史線上,這對帝王父子之間並未有過這麽激烈的情感碰撞。估計直到歷史上的朱賀霖中毒後死裏逃生,最終艱難繼位,短短數年後又死於余毒發作,他心裏對父親始終懷有怨意,兩人到死也沒有敞開心扉,所以才對父親“宣宗”這個廟號沒有異議。

而這個世界的朱賀霖就全然不同了,為了報答父皇的愛子之心,什麽痞悍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朱賀霖逃過劫難提早登基,朱槿隚以假死的方式活了下來,連廟號都變了,這就是他這只小蝴蝶扇動翅膀所帶來的改變麽?蘇晏感慨不已。

在他暗自唏噓的時候,官員之間又吵了幾架——

一個是因為廖瘋子與王氏兄弟這兩路“義軍”,眼下正分別北上、東進,有會師北直隸之勢。北直隸是京畿門戶地帶,再往北就要兵臨城下了。昔年疥癩之疾,如今已成不可忽視的威脅。

因此,提督軍務的兵部右侍郎方磬因為討賊不力,遭到其他官員的彈劾,要求換人。但因他是新入閣的兵部左侍郎於徹之舉薦,於閣老堅定認為自己沒看錯人,討賊失利是因為兵力不足、各衛配合失誤,總之是朝廷本身調度的問題,不是方提督的能力問題。

這下又有官員跳了起來,當場彈劾於徹之狂妄自大、抨擊朝廷。兩邊好一通唇槍舌戰。

另一個,則是借瓦剌國書要求參禮之事,官員們爭論起大銘與北漠的外交策略。因為阿勒坦的崛起,過去的對夷方針已經不適用,將來該如何定位、處理與北漠的關系?

這兩件大事,蘇晏都沒有當眾表態。

內亂之事,他知道於徹之是文官中的名將,領兵平亂靠譜,但眼光不一定靠譜,至少舉薦的方磬此人在歷史上寂寂無名,不像是個能成大事的。可如果他在朝會上同意撤掉方磬,就會得罪於徹之。不如先暗中考察一個更合適的新提督,然後再找於徹之慢慢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