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滾吧別回來了

大年初八一早,蘇晏就讓小北套上馬車,送他出城門去五裏驛。

荊紅追之前用跪在床前踏板上做的深刻檢討,和“再也不打著為對方著想的旗號自作主張”的保證,終於取得蘇大人的原諒,並且讓蘇大人對他重新“習慣”了一下,如今正處在失而復得的黏人期,就想陪蘇晏一起去。

——當然,按荊紅宗師的說法,這不叫黏人,而是貼身侍衛的職責所在,他一貫都是這麽盡忠職守。

蘇晏猶豫了一下,對荊紅追道:“謝謝你,阿追,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有些話想單獨說。”

既然這是蘇大人的意願,荊紅追不會強求,還準備如果沈柒固執地非要陪同,他就出手留下這瘋狗一樣的錦衣衛。

孰不知錦衣衛今日不僅不瘋,還特別通情達理,對蘇大人說:“送完行早些回來。日後豫王若寫信給你,你看完後莫要回以文字,信件也要妥善保存,以免落入他人之手。倘若有事要告知他,我派錦衣衛密探暗中傳達。”

蘇晏一怔之後,明白了沈柒的用意:

豫王離京就藩,並非他自己與朱槿隚、朱賀霖父子之間的事。所有曾經被削了兵權、圈禁在封地的親王和郡王,都會把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宗室們會揣度、觀望、盤算著這是新君釋放出的一個什麽信號,而他們能不能借著豫王的這股東風,也翻翻身子。

這時誰與豫王有密切往來,都會被卷入這個不知暗藏著何種詭秘走向的旋渦,成為眾矢之的。

但沈柒不會叫蘇晏與豫王斷絕聯系。因為他知道豫王是個不定數,可能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大銘局勢,蘇晏若是以首輔為目標、以江山為己任,就必須好好處理與這個前任軍神的公、私關系。

蘇晏心中感動,握住了沈柒的手:“七郎……”

沈柒道:“別謝我。你用自己的性命引開追兵時,我也沒謝你。”

你我兩體一心,生死與共,無需言謝。蘇晏手指用力一握,微笑起來:“嗯。”

荊紅追臉色有點發綠。他認為自己的度量,還有對大人的體貼、尊重和順從,要比沈柒多十倍。可就是因為不像對方那般會巧言令色,故而在“如何時刻打動大人的心”這方面趨於弱勢。

他得加緊修煉了,這可比練武還難。

蘇晏坐著馬車來到五裏驛時,只看到豫王的車隊,沒見到他本人。

“你們家王爺呢?”蘇晏問王府侍衛統領華翎。

華翎答:“王爺說,大人知道他在哪兒。”

蘇晏想了想——還真的知道。

他穿過官道,朝五裏驛對面的山坡拾步而上。上一次皇爺在這裏送別他,遍野春草茸茸、花木招搖;如今他來送別豫王,滿地皚皚白雪壓著枯萎草根。

遠遠就看見,豫王果然坐在那塊“京畿重地”大石碑的頂上,身穿暗龍紋玄色曳撒,一手執馬鞭,擱在曲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按壓著身下冰冷堅硬的巖石,向著北方的天際凝望。

蘇晏走近,仰頭看他,喚道:“王爺。”

豫王低頭,目光與他相接:“叫錯了。”

“將軍?”

“沒錯,但不是在這裏。”

“……槿城?”

豫王笑了。

蘇晏知道他生得雄健而俊美,卻第一次發現他眼中毫無陰翳地笑起來時,竟然是這般奪人眼目,像烈火,像戰旗,像隕落後又升起的星曜。

豫王抖落馬鞭:“抓住,我帶你上來。”

蘇晏伸手抓緊鞭梢,感覺身子一輕,就被提上了一丈多高的石碑。

碑頂平坦,雖然崩了一處邊角,但坐兩個人還是寬裕的。豫王寬大的袍裙鋪在碑頂,拍了拍身邊:“坐。”

蘇晏與他並肩而坐,垂著兩條腿,一起看北方的群山與天空。

寒風拂過瑟瑟的枯草,拍打在石碑上。誰也沒有說話。

我是不是該主動開口,說點什麽送別的祝語?蘇晏想,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之類……

“昨夜我在東苑徘徊許久,還是進了龍德殿,去見母後。”豫王有一搭沒一搭地開了口,語氣平常,仿佛只是閑聊,“我想問問她,這十年有我作陪,她開心麽?倘若她回答‘開心’,那麽這十年囹圄的時光也不算白白耗費,我這麽說服自己。

“太後……如何回答?”蘇晏問。

豫王沉默了一下,說:“我沒問。我在門外看見,她正在小佛堂裏,對著佛像與我三哥朱槿軒的牌位許願。許願莫氏魂飛魄散、不入輪回;許願嗣皇帝難繼大位,好讓她回到慈寧宮;許願她的軒兒早日回到她身邊,昭兒平安長大。

“她沒有提到二哥,也沒有提到我。二哥剛歿,她不願觸碰傷心事,我能理解……但我呢?我孝順她這麽多年,最後因為幫了朱賀霖,與她立場對立,就從兒子變為政敵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