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如何瞞天過海

雨後風荷居……這名字好眼熟啊。蘇晏想,哦,莫不是皇爺畫給我的《雨後風荷圖》成了精,畫卷中自生出一個天地,就像《聊齋》裏的“畫壁”?我且進畫卷中去看看。

於是他順著小徑走近別院,見大門虛掩著,便推門進入。

門後無路、無庭院,只是一片碧波茫茫的荷池,荷葉挨挨擠擠,田田如蓋。蘇晏左右找尋了一番,不見舟楫,便試著踩了踩其中一片荷葉,發現似乎能承托起人,便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一片接一片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池面上起了白霧,他擔心掉進水裏,猶豫地停下腳步。

霧氣流散,他發現站在一座威武的王府門外,門匾上三個錚錚大字:“秦王府”。

這是……皇爺和豫王的父親——顯祖皇帝住過的地方?

記得豫王說過,當時他們的父皇尚只是秦王,經年跟隨太祖皇帝征戰北漠,鮮少在王府中。

他們的母後當時是秦王正妃,與側妃莫氏鬥了個死去活來,最後弄出了一樁慘案。秦王大怒,追查下去後大開殺戒,王府裏死了不少人。

“聽說了麽,那件事……”

“嘖嘖,真要是真的,那可夠荒淫的了……”

婢女們竊竊私語地從蘇晏身邊走過。蘇晏剛想躲避一下,卻發現她們似乎看不見自己,於是便跟上去聽。

“不止荒淫,還膽大包天,這可是全家殺頭的醜事啊!”

“你們說,王妃真敢私通市井男子,生下兩個魚目混珠的小王子?”

“王妃懷上兩個小王子的時候,都是在王爺長年征戰、偶爾回府的間隙受孕,你說怎麽就這麽恰好?”

“要說也是奇怪,二王子與四王子兩個都生得像王妃,的確不像王爺的模樣。”

“這也是真的會生,萬一‘子肖生父’,那麽王妃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蘇晏聽得眉頭緊皺,心想這估計就是豫王當初在梧桐水榭所說的“一場大風波”了。這流言可真毒,是要把秦王正妃連帶兩個孩子,至於萬劫不復的死地。

二王子與四王子……豈不就是朱槿隚與朱槿城?

婢女拐過墻角不見了,蘇晏站在原地思索,忽然看見旁邊的回廊上站著個八九歲的錦衣男童,眉眼雖稚嫩卻清俊逼人,手中牽著個更小的幼童,大約只有一兩歲大。

蘇晏看見這男童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幼年時的朱槿隚!他手中所牽的,應該就是朱槿城了。

不知這些婢女的談話,小朱槿隚聽去了多少,這也太傷人了。蘇晏心疼地想要上前安慰,卻意識到畫卷天地中的人並見不到自己,只好站在回廊下,擡眼看著兩個幼童。

朱槿隚神情凝郁,盯著婢女們離去的方向,嘴角緊緊抿起,空著的那只手在腿旁緊握成拳,另一只手卻仍輕柔地牽著弟弟。

朱槿城扯了扯他的手:“吃糖葫蘆,糖人。二哥走啊,走啊!”

蘇晏恍惚覺得這就是阿騖的翻版……不,阿騖簡直就是豫王幼年時的翻版。

朱槿隚俯身抱起弟弟,說:“四弟,你要記住了,只有我、母妃和瓊姑給的東西才能吃,這府裏其他人給的,統統不能吃,記住了麽?”

朱槿城懵懵懂懂地點頭。

朱槿隚緊緊抱住弟弟,低聲道:“我們是父王的兒子,不是野種!”

蘇晏心疼得都快不行了,蹲下身伸出手臂,把這兩個孩子緊緊摟進懷裏。朱槿隚抱著朱槿城,幻影般穿過了他的身體,飛快地跑走了。

白霧再次湧了過來。

霧散後,蓮池與荷葉又出現在腳下,蘇晏愣怔片刻,繼續往前走。

他走過了戰場,看見少年朱槿隚跟隨顯祖皇帝出征的身影;

走過登基大典的前夜,聽見青年朱槿隚在太廟的神牌前立誓,要成為庇佑萬民的仁君;

走過無數個夙興夜寐的日子,看見朱槿隚是如何被一摞一摞的奏本捆綁在龍椅上,社稷、家國、子民、責任……無數細線鎖在他的身上,從二十歲,到三十八歲,到他們相見與相別的每一天。

走過煙花綻放的午門城樓;走過依依送別的五裏驛春野;走過他們並肩同坐的高台,一起看朝陽照耀京城。

最後他走進一個眼熟至極的院子……是蘇府擴建前,栽種著老桃樹的小院,朱槿隚在窗下的醉翁椅上坐著,正悠閑地翻看古籍,手邊放著一壺沏好的茶。

沒有穿龍袍,一身道袍更像個儒雅的隱士,他從書頁上擡頭,看見蘇晏,微笑道:“清河,過來,坐我腿上。”

蘇晏眼眶發燙,向他的槿隚快步走去。

白霧再次淹沒了一切,蘇晏徒然地摸索著、呼喊著,隱約在霧氣稀薄處,瞥見了一個躺在榻上的身影,頭上纏著白紗布,更襯得側臉眉如墨峰、鼻如懸準、唇淡薄如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