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太子是個強盜

蘇晏夢到了京城:忽而在他剛修葺好的大宅子前,與踏霜歸來的沈柒打馬重逢;忽而走上巍峨宮殿的樓宇,看見憑欄遠望的景隆帝,正背著手沉靜等待……

樓高風急,他被卷入雲霧,霧散後周圍是一片蒼茫草原,馬蹄聲過耳如同天際滾雷。馬槊前刃的亮光從他頭頂掠過,他嚇得閉眼大叫一聲,卻聽豫王哈哈笑著將他拎起,甩到了身後的馬背上。

馬背顛簸得厲害,他抓住了將軍盔甲外的玄色鬥篷,入手卻是蓬松卷曲的黑色長發,帶著特殊的膏油香氣。發間串著金珠的細辮被疾風揚起,抽打在他臉上。

他驚悸又神往地問,這是要去哪兒?

策馬的天神說,去風停住的地方。

風在史書的哪一頁停住?他回望雲霧中的浩爛都城,生出歸心的瞬間,如應了咒般向後墜下馬背,重又落回煙火人間——

腿部肌肉猛地一抽,身體從墜落感中驟然驚醒,蘇晏睜開了眼,窗外天光微亮。

在南京不需要上朝,也不需要去禮部官署應卯,甚至一連幾天不上班,都沒人敢問他這個堂堂禮部侍郎、三品大員去哪兒了。能管得到他的只有魯尚書,可魯尚書因為奏本或被調包、引發東宮告劾之事,成了過江的泥菩薩,在家中煩惱惶恐,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晏在行政職務上成了條真正的鹹魚,卻仍覺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盥洗完畢,他穿著便服出門,去集市攤子上吃早點,吃完隨手給太子打包了一份,還記得對方愛吃小籠湯包和溏心水煮蛋。

坐馬車到東華門外,溜溜達達走向春和宮,等待守門的侍衛通傳。蘇晏還在擔心太子因為昨晚的事生氣鬧別扭,不願見他,結果沒站幾分鐘,就得到了回應——

“‘讓他帶蛋進來,沒蛋滾!’”侍衛忍笑,告罪道,“蘇大人切勿見罪,小爺要求卑職將原話帶到。”

蘇晏苦笑著晃了晃手裏拎的提盒,進了宮門。

朱賀霖盤腿坐在內殿的羅漢榻上,垮著張臭臉。

左顴骨處那一大團紫邊勾勒的淤青當即映入眼簾,看著就覺得疼,再加眼眶底下失眠造成的淡青色陰影,簡直憔悴到可憐。

……只是一拳而已,我昨晚下手有那麽重?蘇晏有點心虛、有點愧疚地挨過去,隔著小炕桌坐在榻上,把提盒放在桌面。

朱賀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提盒,不說話。

蘇晏打開提盒,拿出個熱乎乎的水煮蛋,在桌面敲碎蛋殼,幾下剝幹凈,討好地遞過去:“溏心的,要吃不?還是……”他做了個放在臉上滾的動作。

朱賀霖嘴角下壓,還是不說話,把左側臉微微擡起,對著他。

蘇晏伸手過去,把剝殼熟雞蛋輕輕按在淤青處滾動,袖口下抻出一截從秋捂到冬的手腕,與蛋比不知孰白。

朱賀霖嘴裏“嘶嘶”有聲,眼角余光從他袖口裏鉆進去。

蘇晏滾了好一會兒蛋,覺得淤青沒變淡,但心裏的愧疚感減輕不少,便叫內侍端來一碗開水,把蛋擱進去泡著。

朱賀霖又朝提盒裏的小籠湯包努努嘴。

蘇晏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佯怒道:“我是打了你的臉,又沒打斷你的手!”

朱賀霖一筷子尖捅進小籠包的肚子,呲出一線湯汁:“怎麽著,你還有理了?小爺這張臉能打嗎,啊?這是將來真龍天子的龍顏,是大銘的臉面!”

蘇晏也覺得光憑一句“三貞九烈”的嘲諷,夠不著臉上挨這麽一拳,但身為人子,話中對父親多有詆誹,挨這一拳算是輕的。於是撇嘴道:“你自己也說了,是‘將來’。現下一個劫禍就橫在面前,你不琢磨著如何攻克難關,還有閑情風花雪月?”

朱賀霖挑起小籠包,一口塞進嘴裏狠狠咀嚼,沉著臉說:“你怎麽知道我沒琢磨!昨夜左右睡不著,我帶著侍衛去城外驛站了。”

蘇晏當即問:“情況如何?”

“訊問驛丞,沒問出個所以然,只知那天送禮部奏本進京的兩個信差告病返鄉了。”

“怕不是返鄉,而是隱姓埋名藏了起來,甚至被滅了口,以防我們調查出線索。那天有哪些南京官員去了驛站,驛丞可有交代?”

“驛站每日接待南來北往的官吏,驛丞說他記不清,問他要出入登記冊,又說意外遺失還在找。不過小爺也有法子,將他就地免職,把全體驛卒集中起來,宣告誰能回憶出當日來過驛站的官吏名單,立刻替任驛丞之職。好歹也是九品官身,那些驛卒可不竭力爭搶?最後整合出一份名單。”

朱賀霖從炕桌底下摸出紙頁。蘇晏接過名單掃了一眼,神宮監的少監林松林公公赫然名列其中。

“據說身邊還帶了個儒生打扮的年輕人,林松對他的態度頗為客氣,不像仆從或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