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人都去哪兒了

蘇晏回京的馬車,在騰驤衛的護送下行至山西境內,收到了一個重大消息。

消息從北邊的大同軍鎮傳來——

蓋因從陜西延安府返回京城的最短路線,與大同府離得太近。護送蘇晏的騰驤左衛指揮使龍泉不放心,一進入山西境內,就派斥候前去大同打聽戰況,再根據回報,考慮要不要保險點繞個道,往南走真定、保定一線。

得知韃靼太師脫火台仍在侵擾大同,與新任總兵李子仰打得正激烈,斥候正打算如實回報,忽然峰回路轉——

“脫火台從大同軍鎮連夜退兵?撤退得極為匆忙,連劫掠的物資都丟了一路。”龍泉有些吃驚地從密報上擡起眼,“難道又是誘敵戰術?”

蘇晏與他同坐在野地篝火旁,接過密報反復看那短短的兩句話,思索後道:“也許是韃靼內部出了問題,脫火台不得不趕回去滅火。”

具體敵情暫且不得而知,但龍泉對蘇晏的推測頗為認同,頷首道:“無論如何,韃靼出問題對我們是好事,越大越好。”

蘇晏想起今年正月初二時,景隆帝留他在乾清宮的東暖閣用晚膳,說起原大同總兵與副總兵陣亡之事。

當時他憑借著一鱗半爪的歷史知識,言之鑿鑿說“瓦剌和韃靼聯手不起來”。皇帝問他原因,他不敢說真話,就吹法螺道“皇爺英明神武,必不會坐視瓦剌與韃靼聯盟,輕易便可在二者之間攪風弄雨”。

景隆帝心情大好,與他共同謀劃了“驅虎吞狼”之計:

“既然黑朵薩滿能用瓦剌王子的死來給大銘扣黑鍋,那麽大銘自然也可以用兀哈浪的死,把這口鍋反扣回瓦剌頭上。”

如此雙方聯盟必然破裂,韃靼與瓦剌重新陷入戰火紛爭,大銘才好漁利。

皇帝還正式提到了大銘軍中一個神秘組織——夜不收。

在蘇晏看來,這就是集境外諜報、偵察、突襲、斬首行動於一身的,古代版的特種部隊。

也正是因為這次談話,讓蘇晏生出了留嚴城雪一命的念頭,於是使一招李代桃僵將他送入夜不收,去北漠以毒攻毒。

——不知脫火台的這次突然退兵,是否因為“驅虎吞狼”之計奏了效?

蘇晏恍惚又想起,說那番話時皇帝注視他的目光、嘴角清淺笑意。還有那時明明想他留宿,把西暖閣的地龍都燒好了,但因他眼神中的憂慮與拒絕之意,最後沒有任何強制舉動,甚至沒有吐露出一絲令人為難的挽留之詞,極有風度地讓他離開了皇宮。

現在回頭想想,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攻心之計?

耐心織網,徐徐圖之,一步步逼得自己破了之前立下的決心,最後無路可逃地,說出“臣請自薦枕席”這種羞恥至極的話。

總感覺被套路了。

可是……

散落的衣袍半掩著紅玉簫,印尾的梅花絡子隨著醉翁椅的扶手搖晃……蘇晏用一只手掌捂住了眉眼,發出一聲輕微而滾燙的嘆息。

“……蘇大人?大人?”

喚聲把他從迷亂的心潮中驚醒,蘇晏兀地放下手,看見龍泉正探過身來看他,神情有點緊張:“蘇大人可是身體不適?有沒有感覺發熱?”

蘇晏抹了把臉,果然熱得很,想必臉皮也紅了,尷尬地向後挪了挪:“沒有沒有,大概是離火堆太近了,烤的。”

龍泉仔細看過他的氣色,覺得不像是風寒,便也松了口氣,說:“既然大同安全了,那就按原定的路線回京,大人覺得如何?”

蘇晏點頭道:“路線由龍指揮使來定就好。”

前後兩次護送任務下來,龍泉對這位聖眷濃厚的禦史大人很是滿意——待人態度溫和客氣、明事理、好商量,一點寵臣的跋扈勁兒都沒有,還是個勤奮愛民的實幹派。使得他原本離京時心裏的一股不滿之意,都消弭無蹤了。

唯獨有些奇怪,去年在陜西,蘇晏身邊那個亦步亦趨的忠心侍衛,而今如何不見了蹤影?有次無意間問起,蘇晏的眼神瞬間黯然,面上卻還笑著說“緣來緣散,想是另謀高就去了”,使得龍泉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從此不再提起。

“夜深了,大人歇息吧,明日天亮繼續啟程。”

蘇晏起身走向車廂。久坐的腿有點血脈不通的刺痛,他趔趄一下,扶住了身旁的樹幹。枯枝震顫幾下,殘留的秋葉飄下來,落在他鬥篷的肩頭處。

龍泉下意識地從後方伸手,想撣去落葉,又覺得有點唐突,便收回了手。

蘇晏拈起那枚落葉在指間撚弄,發了一小會兒呆,然後拿著葉片進入車廂。

龍泉望著他的背影,腦中依稀掠過一抹感念:這人看似好相處,實際上沒幾個人能真正走進他心裏去。至少自己這一路看下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