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兩邊一起放掉

“明日就要啟程?”院中桃樹下,沈柒皺眉問。

他知道蘇晏還得再去一趟陜西,出發時間大約就在三月,但無論有了多少心理準備,當離別時刻真真切切地到來時,總讓人覺得難以接受。

蘇晏點頭,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擔憂,我估計這次去的時間不會比上一次久,少則三五個月,多則半年也就回來了。”

半年復半年,人生又有幾個半年可供兩處閑愁呢?面對這離多聚少的境況,二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蘇晏覺得氣氛沉悶,便開玩笑道:“要不你辭職不幹了,來給我當保鏢?”

沈柒一按刀柄便要起身,蘇晏問:“去哪裏?”

沈柒答:“書房,寫辭呈。”

蘇晏嚇一跳,連忙拽住他的胳膊:“我開玩笑的,這怎麽可能?好容易到了這個位置——”

“——那又如何?”沈柒反問。

蘇晏神色變得嚴肅:“七郎,你我都知道,不能這麽做。”

沈柒當然知道。現在棄官,固然能與他的娘子廝守一段時間,但回京之後呢?還有那麽長的仕途要走,沒有足夠的地位,將來他又如何能與清河在朝堂的風刀霜劍中相互扶持?

蘇晏考慮的則是:“你這一路千辛萬苦走來,辦了多少大案,得罪了多少人,一旦失勢,恐報復者聞風而來,你後半生再無寧日。

“更何況,錦衣衛北鎮撫司在你的坐鎮下,比之前幹凈了許多,即使審訊理刑有時失之於嚴峻,也沒有黑白顛倒、弄出什麽冤假錯案來。你若是辭官了,再換個馮去惡那樣的,受苦的還是百姓與官員。”

沈柒垂目思忖片刻,隨後說:“如今形勢,你我二人都退不得——所謂急流勇退,那時因為還能上得了岸。而我們一旦後退,必將被迎面而來的急流沖擊得粉身碎骨。”

蘇晏感慨:“看來我們只能攜手逆流而上了。”

沈柒將他的手指捉在自己掌心,像揉貓爪似的,揉搓他指腹上的軟肉。蘇晏被他弄得發癢,想抽回手來,卻被牢牢扣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沈柒語聲沉靜。

蘇晏臉一紅,繼而不知想到什麽,驟然褪去了幾分血色。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不對沈柒隱瞞:“昨日皇爺私訪……”

話音未落,沈柒霍然起身,面無表情道:“忽然記起還有一件緊要的公事要處理,我先告辭,明日一早再來送你。”

蘇晏下意識地捉住他的衣袖:“七郎!我們進屋說。”

沈柒問:“……哪間屋?接駕的那間?”

蘇晏臉色煞白。

沈柒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說得好像這天底下有誰抗旨不接駕,腦袋還能長在脖子上似的!

清河孤身攥著繩子的這一頭,繩子另一頭是至高無上的皇權、深沉莫測的城府、軟硬兼施的手段與步步攻心的孰計,即便他真心實意想要抵抗,又能拉鋸多久?

無法保護心愛之人的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對方勉力抵抗後的落敗?

“這場牽鉤,兩頭力量懸殊。若你力竭而敗,我不怪你。”——說這句話時,是自欺欺人還是真正的理解與心疼?

沈柒眼眶赤紅,咬著牙不再做聲。

看沈柒這副模樣,蘇晏心裏也萬般難過,所有“盡心盡力”的決定,都抵不過此刻的愧疚難當。當初信誓旦旦的“但我再怎麽被打動,也不可能自願爬上龍床”,正如倒卷回來的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臉上。

蘇晏羞愧到了極點,忽然雙手抱頭往地上一蹲,像只縮回殼裏的烏龜,也不做聲了。

許久後,沈柒長嘆口氣,也蹲了下來,任由飛魚服華麗的衣擺拖在塵土中。他問蘇晏:“你心裏可還有我這個相公?”

蘇晏沒有哭,只臉色白得近乎透明。透過桃樹葉梢的陽光仿佛從這透明的冰雪間照進了五臟六腑,他想把心剖出來給沈柒看。

“七郎,”蘇晏喃喃道,“你說我的靈魂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麽要遇上你們?是不是老天為了讓我認清自己軟弱的本性?倘若有一天,我能回去,這裏的一切是否就會恢復到它本來的模樣?”

人的魂魄從哪裏來?回去又是回哪裏?是黃泉地府,還是更虛無縹緲的天上?沈柒的臉色變了。

他一把抓住蘇晏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你要回哪裏……不不,你別說出口!天機不可泄露……我不逼你了,你留在人世間就好,心裏有誰沒誰……再說。”

蘇晏恍惚感覺不到手腕的疼痛,另一只手撫上了沈柒的臉:“我不知道,倘若回去的機會擺在面前,我會不會猶豫和動搖……但至少在此間的每一天,我不能碌碌無為地白活一場,更不能辜負你們對我做出的付出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