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世人誤我良多

“你是說,這瓶中之物失效了?”

鹹安侯府廂房的內室中,鶴先生接過阮紅蕉遞來的瓷瓶。

“奴家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阮紅蕉神情有些焦急,“幸虧娘娘提醒過奴家,回去後要試一試藥效。方才出門前,奴家拿只雞試過,竟不起作用,這才急著來找先生。無論如何,可不能誤了娘娘的差事啊!”

鶴先生打開瓶蓋,以手扇風輕嗅了一下,蛇毒特有的腥味幾不可聞。他眼底掠過了然之色,淡然道:“許是天氣有點熱,腐壞了。無妨,我再現取現制一份給你,至少能保質到明日。”

他起身走到衣櫃旁,搬出一個藤條編制的縑箱,放在桌面。

阮紅蕉好奇地挨過去看。

鶴先生微微一笑,沒有阻止,開鎖掀開了箱蓋——

一條色彩鮮艷的蛇盤起身子,朝外嘶嘶地吐著紅信。這蛇雖不大,外形卻頗有些猙獰,猩紅的身軀上環繞著一圈圈白紋。看形狀,很有些像銀環蛇,可銀環是黑底,這條蛇的底色卻是血一樣的紅,頭頂還生著雞冠似的肉瘤,也不知是天然變異,還是培育出的品種。

阮紅蕉驚叫一聲:“蛇!”當即雙腿發軟,就往鶴先生身上栽去。

鶴先生扶住她的腰身,含笑道:“不必害怕。環兒頗具靈性,有我在,不會咬你的。”

阮紅蕉嚇得面色蒼白、淚水盈眶,是一樹我見猶憐的帶雨梨花。她顫聲道:“奴家幼年險些被毒蛇咬過,真的怕……不行了,奴家受不住,出門去避一避。”

她抖抖索索地沖到外間,打開房門就要出去。一陣夾雜著水汽的狂風撲面吹來,伴隨著電閃雷鳴的巨響。暴雨鞭策著大地,檐下水流如注。

雨水濺得滿頭滿臉,阮紅蕉又一聲驚呼,下意識地關閉房門,背靠在門板上直喘氣。

“奴家的妝被雨水打花了。”她舉袖遮臉,難為情地說,“可不能就這麽去辦娘娘交代的事……先生這裏有鏡子麽,能否借用一下,容奴家補個妝。”

內間寢室床邊的方桌帶了一面大鏡子,梳頭正衣冠用的。

鶴先生溫和地道:“當然可以,姑姑請自便。”

女兒家梳妝打扮乃是閨中私密,非丈夫不便張看。鶴先生很有風度地抱著縑箱來到外間,把地方騰給她。

阮紅蕉道過謝,遠遠地繞開縑箱,進入內室,坐在方桌前,將隨身帶的妝粉盒子、胭脂罐子等物逐一擺放在桌面。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面白如紙、目光卻濃烈得像火——深深地吸了口氣。

外間,鶴先生伸手從箱中捉起了那條蛇,雙指在蛇吻兩側輕輕一捏。蛇口大張,彎而尖銳的玉白色鉤牙暴露出來,在燈下閃著森然的冷光。

內室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像是上妝時瓶瓶罐罐碰撞發出的輕響。鶴先生垂目看蛇,微笑著拿起一支竹管,將蛇牙扣在了蒙著薄皮的管口處。

阮紅蕉一面用左手拿著胭脂罐子,不時以拇指頂動瓷蓋,發出脆響,一面躡手躡腳地四下搜尋。窗外的大雨與驚雷聲掩蓋了她發出的微弱動靜。

櫃子、抽屜、書架、床頭床尾的暗格……她動作利索地翻找了幾處可能的藏物地,卻沒有任何發現。

補妝這個理由並不能拖太久,鶴先生萃取完蛇毒,隨時都會進來。阮紅蕉心急如焚,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再次回身掃視整個寢室,目光忽然停留在琴桌旁的一個匣子上。

那匣子冠冕堂皇地放在那兒,上面壓著個香爐,像塊墊腳石。可連接上下匣身的黃銅合頁卻磨得鋥亮,顯然時常被開啟。

燈下黑啊!阮紅蕉眼底一亮,過去搬開香爐,打開了那個並未上鎖的匣子。

內中整齊地疊放著不少物件,阮紅蕉第一眼就看到衛貴妃送來的鸞鳳瓔珞與經書畫像,再往下翻,還有一張梵文書寫的血經與一份謄抄的《祭先妣文》。

阮紅蕉沒空去想,為何鶴先生會留著太子殿下所寫的祭文。她匆匆翻到匣子的最底層,抽出了一塊奇怪的鐵片。

鐵片兩側向下彎曲,呈覆瓦狀,長約一尺出頭,寬約五六寸,面上鑲嵌著一排排端楷工整的金字。許是因為年份久遠,金漆已有所剝落,但字跡仍依稀可辨。

阮紅蕉將這鐵片移近燈火,仔細辨析著字眼:

……從龍定鼎,於國有功。卿恕九死,子孫三死……

這是什麽?

“這是金書鐵券。”耳畔有個聲音幽然說道。

阮紅蕉大驚之下,鐵片失手掉落。

鶴先生在它落地前及時接住,放回阮紅蕉手中:“無妨,姑姑繼續看。”

望著纏在鶴先生手腕上嘶嘶吐信的赤冠銀環蛇,阮紅蕉呼吸急促,汗濕重衣。

鶴先生握住她的手指,在鐵券上移動,耐心解釋:“看這裏……真空教主聞香,鐵券是頒賜給他的……還有這裏,說的是他的功績,率教眾擁立太祖皇帝為亂世明王,而後隨軍征討不義的前朝,立下了從龍定鼎的功勞。‘卿恕九死,子孫三死’,說的是免除他本人九次、子孫三次死刑。但免刑後革爵革薪,不再保留任何封賞,僅以券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