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一片丹心向誰

“結痂了。皇爺親眼瞧過的,一點皮肉傷不礙事。發熱也是因為落水受寒,喝點湯藥就好了。”蘇晏邊說,邊想起那天皇帝在車廂內給他上藥的情形,耳根陣陣發熱,想著他這下要是再問我餓不餓,我該如何回答?

皇帝下一句便問道:“大早就進宮賀壽,又出宮忙活了大半天,餓不餓?”

蘇晏被口水嗆到,低頭猛咳。皇帝笑笑,走過去給他拍背順氣,接著從旁邊桌面取來一盤點心,讓他配著熱茶吃。蘇晏知道自己這下想岔了,越發窘得臉紅,老老實實地喝茶吃點心。

咬了幾口茶香濃郁的龍井酥,他擡頭看站在面前的皇帝,有點尷尬。“皇爺就這麽幹看著……”他拈起一枚遞過去,“要不您也用一塊?”

皇帝含笑搖頭,回到禦案後的龍椅上坐下,隨手拿了個奏本翻閱,執筆批朱。

這個體貼的舉動大為緩解了蘇晏的尷尬,他快速吃完一盤平息饑火,用帕子擦幹凈手上的碎屑,指著另一盤點心道:“太子殿下同樣忙活了大半日,不若皇爺也賜他一盤?”

皇帝眼皮不擡地回答:“放心,東宮什麽都有,堂堂太子還能挨餓不成?”

太子自然是不會挨餓的,但在受訓斥後,若能得到父皇所賜之物,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盤點心,也算是一種安撫。

顯然皇帝並沒有安撫太子的意思,蘇晏不死心,又道:“臣之前趕到義善局,見亂勢已平,太子殿下親自安撫民眾,就連當面沖撞了他的幾個百姓也不曾見責,這般寬宏度量定是繼承自皇爺。”

“也不一定,許是繼承他母親呢。”皇帝淡淡道,“朕講究的是賞善罰惡,可不是什麽時候都寬宏的。”

拐彎抹角地說情失敗,皇帝似乎鐵了心要敲打太子,蘇晏無可奈何,只能暫時作罷。

皇帝卻不打算善罷甘休,把奏本一擱:“你這太子侍讀當得真是盡職盡責,時時刻刻把他記掛在心。不如說說,朕這個大兒子,你覺得如何?”

——感覺又是一道送命題啊!說太子有多好,皇帝聽了未必高興,可要是說太子不好,又落了這位當爹的面子。同樣的,說他勇;有黷武之嫌,說他智;暗指其有心機;說他仁……這不是諷刺剛罵過太子的皇帝麽?

我這官兒當的,真是太難了……

蘇晏心念數轉,將帕子收入懷中,從容地回答:“太子殿下是個實誠的孩子。”

口吻雖真摯,卻更像長輩對晚輩的贊賞,以這副身體十七八歲的年齡和蘇晏臣子的身份而言,堪稱犯上。皇帝聽了卻暗自喜悅,頷首道:“太子可不把自己當孩子,總想著證明給朕看,他已經是個能與朕分庭抗禮的成人了。”

“分庭抗禮”這個詞用得微妙,蘇晏忙道:“太子與天底下任何一個想向父母證明自己的兒子並沒有兩樣,再怎麽努力,也不過是為了得到父母的一聲贊許罷了。”

皇帝面上似笑非笑:“說來說去,你心裏還是向著他。也難怪,歲數差不離,總歸更加聊得來。”

蘇晏討好地答:“歲數是差不離,性情差得有點多,太子直爽,臣又經常不識擡舉,惹怒太子是常有的事。好在太子大度不計較,氣過後也就算了。非要說臣心裏向著誰,那當然是我大銘的江山社稷,時刻不敢忘記家國。”

回答倒是無懈可擊,只是……聽著並不入耳,尤其最後一句,別人這麽說是表忠心,放在他身上,就變成求生欲了。皇帝微嘲地看著蘇晏,說道:“朕即江山。”

蘇晏只能順著皇帝的話頭:“那要這麽說,臣一片丹心的確全是向著皇爺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每天不知要聽多少遍“萬萬歲”,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聽著這麽別扭?皇帝用難以言表的神情看蘇晏,招了招手:“過來。”

蘇晏放下茶杯,有點忐忑地走到禦案前面。

“再近點。”

蘇晏又挪近了些,肚子都要抵著桌沿了。

皇帝向前傾身,用筆杆末端去撥他衣襟:“‘一片丹心’何在?朕很是感興趣,就等蘇卿進獻了。”

蘇晏用手遮著衣襟,為難道:“心在人在。壽禮都已經獻了,皇爺可不能把臣的立命之本也給征走了啊。”

他知道對方此刻玩笑的成分居多,這對景隆帝深沉內斂的性格而言頗為難得,故而也沒認真擋。衣襟散開了些,系在一根紅繩上的玉印從衣襟內滑了出來。

觸目生情,皇帝先是微怔,繼而斂了笑意,神情顯得有些嚴肅,目光卻變得更加摯熱。他忽然起身,曲指勾住了那根紅繩,連帶將蘇晏的身體往自己這邊帶。

蘇晏被牽得整個人向前傾倒,下意識地將手支撐在桌沿保持平衡,那枚玉印就垂在一卷空白聖旨上方晃來晃去。羊脂玉印尾刻著“槿隚”,五色綾錦上是“奉天承運皇帝”,兩位一體,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