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我吃皇兄的醋

這一瞬間蘇晏腦中雜念紛沓,若是定要去飛舞的碎片中捕捉,許會抓住些淩亂的字眼,譬如“明明說過愛慕我,回頭又去找別人”“他畢竟是男人,還是個皇帝,後宮是他的責任”“我自己也不見得從一而終”……

在豫王看來,蘇晏只是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莫測的神情,平靜地吐出四個字:“耐人尋味。”

——就這樣?豫王帶著一絲失望,似笑非笑問:“清河此言何意?”

蘇晏道:“你不覺得,衛貴妃復寵的時機有些微妙麽?衛家劣跡斑斑皇爺並非不知,如今又被牽扯進真空教一案,可謂是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王爺也說了,朝堂上吹什麽風的都有,我猜過去,大抵分為幾類。”

“哪幾類?”

“揣摩聖意、順從懿旨、黨同伐異、見風使舵、獨善其身、公道人心。”

豫王略一思索:可不是麽!抱皇帝大腿派、抱太後大腿派、抱團派、騎墻派、自保派,最後一種最難得,那是真正將道德法律與國家利益擺在前面的。

他越想越覺得概括精妙,清河小小年紀,倒像生了一雙慧眼,將朝堂上紛紛紜紜看得透徹。

就連對朝堂之事並無興趣的荊紅追,看似面無表情地抱劍站在窗邊,實際上也在豎著耳朵聽蘇晏說話。

蘇晏接著道:“越是局勢混亂、意見不一的時候,皇爺的態度就越發重要,可以說是大部分臣子的風向標。”

豫王頷首:“皇兄看似溫和寬容,實則剛愎自用——”

“是有主見。”蘇晏插嘴。

豫王噎了一下,輕微地撇了撇嘴角:“實則強勢。可有趣的是,一旦事關各股勢力之爭,他的態度往往曖昧不清,讓臣工們捉摸不透;要麽就是抱著他那套制衡之術,時而擡舉,時而打壓。”

蘇晏從中聽出貶義,反問道:“你不認同?”

豫王向後倚在椅背上,懶洋洋地一笑:“本王有什麽資格‘認同’或是‘不認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蘇晏隱隱意識到,豫王摘了那塊風流放蕩的面具,脫了那身金枝玉葉的華裳,骨子裏卻是個性情中人,是個不屑於玩弄權術的戰士。但他又不完全是耿直與端正的,否則也不會在“兵者詭道”的戰場上無往不勝。只是這種“詭道”,算的是謀略,而非人心。

這樣的人,讓他回到戰場上,會綻放出什麽樣的光彩?

蘇晏陷入了短暫的失神,直到豫王逗貓似的用手指去撓他下巴,而荊紅追一臉窩火地將劍鞘橫在兩人之間,才回過神來。

“王爺還請自重!阿追,去搬張椅子坐,老站著腿不酸?”

蘇晏敷衍地打發了兩人,思路又回到皇帝身上:“衛貴妃在這個關鍵時刻復寵,那便是皇爺向朝臣們、向太後釋放出的一個信號——他打算繼續擡舉衛家。為什麽?”

“因為衛貴妃活兒好?”豫王嗤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蘇晏嘲他:“你以為誰都像你,就緊著床上那點事?”

“也是。若說美人,衛貴妃不及你萬一,同樣是睡過的,皇兄也沒想著擡舉擡舉你,你看你至今還是個四品。”

蘇晏氣呼呼地操起硬枕頭砸過去:“睡個屁,誰睡過了?胡說八道,你給我滾蛋!”

豫王一手接住枕頭,一手抓著掃來的劍鞘,笑道:“是是,本王失言。還請蘇大人繼續說正事。”

蘇晏余怒未消,同時覺得朱栩竟此人實在善變得很:剛認識時,滿嘴不走心的甜言蜜語,只為把他騙上床。後來在浮音手上吃了苦頭,又被他撕破臉皮詰責過,眼見著消沉多了,也收斂多了,甚至還有那麽點端莊的模樣。如今給點好臉色,尾巴就翹起來,動不動就調侃、戲弄他,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

豫王被蘇晏怒視著,非但不覺得自己惹人生厭,反倒從中咂摸出了某種親切的味道——不是那種郎情妾意的綿綿,而是同袍同澤的灑落。

前者他浸泡了十年,熟稔到生膩;而後者,他以為只屬於過去,屬於疆場,不想在這裏撿到了一顆滄海遺珠。

他終於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這種相處方式,才是最為發自本心,最為輕松合意的。

蘇晏含怒道:“你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不說了,你趕緊滾蛋。”

“有一說一,是你先嘲諷我的。”

“是你先開的黃腔!說話還陰陽怪氣。”

豫王失笑,直截了當地說:“我吃皇兄的醋呢,覺得你待他比待我好。要不你把一碗水端平,我心裏舒服點,說話也就中聽了。”

蘇晏一口濁氣噎在喉嚨口,被豫王的坦蕩蕩與厚臉皮折服了!

“你、你這人……”

“我這人其實挺好相處。”豫王拍了拍他的被面,“十年前你沒見過,以後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