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想起我是誰了

蘇晏只覺左肩一痛,下刻人已被拽入河中,落水的瞬間只來得及屏住呼吸。

水下有個人挾持著他快速遊動,蘇晏猜測是那波七殺營刺客其中之一。他奮力掙紮,對方的臂彎卻像焊牢的鐵架似的無法撼動。

剛剛開春,河水寒意刺骨,他一口氣憋到頭,肺部刺痛,死命撲騰著想要呼吸,卻被緊緊鉗制著。直到即將溺水,對方才大發慈悲地把他的臉托出水面,剛換完氣,又被拖回水裏。

如是再三,蘇晏難受至極,胸口憋悶得快要炸掉,只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就在他自認為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離開了河面。此刻他精疲力竭,劇烈地嗆咳著,像一口軟趴趴的麻袋,面朝下被人夾著走。至於走去哪裏,他已無力關注,況且周圍漆黑一片,什麽景物也看不清。

那刺客似乎身負上乘輕功,帶個人依然腳步如飛,不多時似乎進入什麽屋宇內,將他直接丟在滿是裂痕的石板地面。

地面上燃著一團篝火,蘇晏被扔在火堆旁。吸飽了水的厚鬥篷沉甸甸地壓在身上,他解開系帶扯掉鬥篷,好容易順過氣,翻身的同時迅速掃視四周,依稀看清是一處頹敗道觀的正殿。

山墻傾斜,香爐翻倒,到處是蛛網灰塵,須彌座上供奉著破破爛爛的三清神像,昏暗火光中仿佛正歪頭瞪視他。

蘇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望向綁架他的刺客——對方的大半張臉都藏在黑色金屬細網編制的面具後,一身黑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他從黑衣裹著的勁瘦身形、面具上方露出的那雙眼睛,一下子就認出對方,失聲叫道:“阿追!”

刺客沒有回應,一雙眼瞳猩紅如血,冷硬似堅冰,又透出野獸般本能嗜血的殺氣。

蘇晏手腳冰涼,不僅僅是因為在料峭的寒夜全身濕透。

他知道這是七殺營的功法走火入魔導致的血瞳狀態。

之前阿追在陜西清水營也入魔過,但與此刻的情形卻似乎有所不同——那次雖然神智錯亂、性情大變,但好歹還認得他,血瞳裏燃燒著扭曲而狂熱的感情。

而這一次,這雙血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粒石子、一截枯枝,是摒棄了溫度的絕對冷漠。

蘇晏按捺著心中不祥的感覺,放輕語氣:“阿追,你還認得我吧?我是蘇晏蘇清河,你開個口,同我說句話……”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接近對方。

他把手慢慢放在阿追的面具上,見對方沒有抗拒,心下一喜,便想摘掉那古怪的面具。

就在這時,血瞳刺客陡然出手,一把扼住他的脖頸,幾乎把他拎得雙腳懸空。

蘇晏臉頰漲得通紅,使勁扒拉對方鐵鉗般的指掌,腳尖徒勞地亂踢,仍被掐了個半死。

即將窒息時,對方終於松了手,他重又掉落回地面,狼狽地蜷著身,爆發出比嗆水更為劇烈的咳嗽。

瀕死瞬間,蘇晏被恐懼的陰影籠罩,並且第一次發現,原來荊紅追被剝奪了屬於人的一切意志與情感之後,剩下的部分,竟比野獸更加殘酷,簡直是一架鋒鑠而高效的殺戮機器。

面前這個戴著面具的刺客,再也不是那個會紅著臉說“我為大人所動”的阿追。

也不是那個把唇舌生硬地貼上來,一氣不換吻得他幾乎窒息,找各種機會纏著要和他多多練習的阿追。

更不是那個滿心期待給他暖床,卻整夜摟著他不敢造次,以為他睡熟,偷偷親吻他腦後發絲的阿追……

蘇晏一邊咳嗽,一邊從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憤怒,這憤怒像烈火一樣灼燒著肺腑,吞沒了所有的驚疑與恐懼。

——這是自己一步步從黑暗裏牽到陽光下的人,現在他們要把他重新變成鬼!

“你是個靈魂真正自由的人。”“你從來都是選擇走最困難的那條路,不為錢財、權勢、名利等任何外力所動,始終一往無前,始終執劍問心。””——言猶在耳,他們卻剝奪了阿追身上,他最為重視與欽佩的特質。

正如一柄好不容易淬去死氣,終於可以歸鞘的劍,卻被硬生生砸碎了劍鞘,將只余鋒利的劍身,作為了他們肆意修改與操控的武器!

蘇晏的身軀在怒與恨中微微顫抖。

他願意付出一己之身所能付出的任何代價,換回荊紅追的靈魂。他發誓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把七殺營、真空教、衛家,包括藏在最深處的“弈者”徹底鏟除與埋葬。

篝火映照蘇晏的臉,他的眼中亮著比這火焰更加決熱的、令人驚心的烈光。

蘇晏坐起身,見荊紅追正彎腰把一叢枝杈放在火堆上烤。光亮似乎照不進血瞳刺客的面具與夜行衣,他沉默與冰冷得像個鬼影。

“阿追,你在做什麽?”蘇晏努力用平常的語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