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君臣有如夫妻

太廟。

富寶死死攔住太子手中的匕首,哭求道:“小爺五指沒有一塊好皮肉了,讓奴婢代替刺血罷!”

太子皺眉,奪回匕首,“這是供奉母後的經書,血裏都是為人子的一片真心,豈能讓旁人代勞。”

他把左手翻來翻去,五指的確無處下刀了,於是在掌根處刺出口子,擠了些鮮血出來,盛在硯台內。富寶哽咽著給他包紮傷口。

殿門被推開,蘇晏走進來。

朱賀霖轉頭,眼底一亮,笑道:“你來啦!”

蘇晏走到近前,示意富寶讓來,他來包紮。富寶連忙擦拭眼淚,去旁邊調朱砂血墨。

朱賀霖高興地把傷手送到蘇晏掌心,問:“外面情況如何?”

蘇晏說:“都在我們的預計之內。現在京城百姓人人稱頌太子孝決,上疏的言官們見民意炎炎,也不好顯得自己逆了民心,故而偃旗息鼓了。”

朱賀霖冷哼:“這些人,上疏進諫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不進諫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何嘗是真的公忠體國?”

蘇晏道:“這幾次朝會,我不發一言只是旁觀,將每個人的言辭與神態都仔細琢磨過去,感覺都察院與六科的言官們,成分復雜。”

“怎麽說?”

“有真心為國為民的,有疑似訕言賣直的,有一腔熱血容易被人唆使的,也有穩坐魚台態度曖昧不明的。還有一些我懷疑是被衛家拉攏收買,混在裏面煽動人心。

“不止是言官,勛貴中也有些人,與衛家暗中勾牽。畢竟衛家身後是太後這尊大佛,哪怕之前受皇爺的申飭,顏面大失,萎靡一陣子也就緩過氣來了。那些勛戚出於身份,更容易與衛家結成天然同盟,一起去抱太後的大腿。”

朱賀霖想起皇祖母十幾年如一日地對他態度冷淡,心裏仍感到難過,但因為習慣了,並未將這點表現出來。他為皇祖母說話:“太後人在後宮,不涉朝政,平日也只是拜佛信道,偶爾召和尚、道士進宮說法。她對衛家寬容,主要還是看在衛家往日襄助先帝有功,以及她妹妹秦夫人的面上。”

蘇晏頷首:“目前看來,太後的確不幹政,頂多就是偏心、護短。皇爺孝順太後沒錯,但對朝政的把控意識也很強,輕易不會讓人左右決定。不過,太後不待見你,樂見——甚至是積極為二皇子的未來鋪路,也是事實。”

朱賀霖知道他說的對,心裏那簇難過的火焰也逐漸熄滅,凝成了一枚堅硬冰涼的種子,深深紮根在心底。

“老二還小,才十個月,剛會扶著東西走幾步。”

“但皇爺還年輕。這才剛生了二皇子,衛家就忍不住了。再過十年、二十年,等二皇子長大了,有了一爭之力,衛家的野心更是不可遏止。而太後到時又是什麽態度,誰也不好說。”蘇晏包紮好了太子的傷口,想要撤手。

朱賀霖卻握著他的手不放,說道:“我知道,你這是提醒我,要未雨綢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放心,我不會再這麽沖動了。”

蘇晏笑道:“小爺明白了就好。”

朱賀霖有點沮喪,又有點不服:“小爺一直都明白得很,只是脾氣上來控制不住。”

已經很好了。他才十四五歲呢,擱後世還是個初中生,正是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最叛逆中二的時候。想想自己初中時可不比他老實,別說抽煙裝逼了,群架也沒少打,直到高中才逐漸成熟起來。

蘇晏感同身受地笑了笑,說:“以後會慢慢控制住的,這得靠修煉。小爺看看皇爺。”

朱賀霖嘀咕:“父皇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我如今還比不過。”

富寶嚇一跳,細聲提醒:“小爺,冒犯聖上的話不能亂說!”

“在清河面前,說什麽都無妨。”

朱賀霖又轉頭問蘇晏,“經書快要抄完了,我什麽時候回宮?”

“不急,你就先住在太廟,等皇爺召你回宮。”

“可是我從養心殿的內侍處打聽到,父皇並無此意,還說讓我留在太廟靜心。”

“……長本事了啊我的小爺,連聖意都敢刺探。”蘇晏笑著調侃,“半年沒見,個頭見長,心眼也多了。”

“‘你的’小爺再不多長幾個心眼,遲早又要挨蛇咬。”

富寶又叫:“哎呀小爺,不吉利的話也不能亂說!”

朱賀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一邊兒去,別插嘴。”富寶捂著嘴,退到殿內最角落。

蘇晏抽了幾下手,沒抽出來,又擔心扯痛太子傷口,只好讓他一直握著,嘴裏說道:“皇爺未必願意你在太廟茹素受凍。罰你跪太廟,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是為了磨煉你的心性。若要召你回宮,他也要找個合適的契機,得有人給他遞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