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臣痛心疾首!

蘇晏醒來時,發現身邊空無一人,被角掖得整整齊齊。

他昨夜和荊紅追聊了很久,最後迷迷糊糊睡著,也不知對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大概聽命去盯梢浮音了吧,他想,阿追做事一貫有板有眼,靠譜得很。

見天色不早,蘇晏起床準備去寫折子,走督察院的程序遞送進宮,叩請面聖。皇帝又將他擢回了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但禦史的官職依然保留著,禦史有專門的進言門路,倒是更方便些。

折子還沒寫完,宮裏的旨意先到了,召他申時初進宮面聖。

這旨意來得巧,估計也是為了詢問鴻臚寺一案的進展。蘇晏讓兩個小廝打包好準備送給皇爺和小爺的年禮,坐著馬車進了宮門,隨即被接待他的內侍領到了乾清宮的東暖閣。

暖閣裏不設炭盆,用的是“地龍”。即宮殿建造之時就在地面下留火道,冬日倒入引燃的木炭將殿內的地磚烤熱,室溫便升高了。地下火道的盡頭有排煙孔,通往殿外,故而室內只有暖意,並無煙氣。

蘇晏一進暖閣,就覺融融熱氣迎面撲來,打了個舒服的小哆嗦。

景隆帝正斜倚在羅漢榻的炕桌上看書。

皇帝沒穿外套,也沒有束腰帶,著一領寬松的赭黃色大袖襯道袍,袍上暗繡卐字並蓮瓣渦紋,有吉祥清凈之意。頭上也只戴了個小巧的玉束發冠,兩側插著一對小金簪,很有幾分燕居閑適的韻味。

蘇晏正要下跪行禮,皇帝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把書又翻過一頁,“免了。這是帶了什麽來見朕,沉甸甸一大包的。”

蘇晏從滿頭汗的內侍手上取回那個大包袱,說:“是給皇爺的年禮。臣知道皇爺坐擁天下,什麽也不缺,但畢竟過年,臣挑了應節的飲食、物件,聊表寸心。”

皇帝把書一合,揮揮手。自有內侍上前捧走書,放回書架,再躬身退出暖閣,關上殿門。

暖閣內只余一君一臣。皇帝用指尖輕點炕桌:“朕瞧瞧清河的寸心。”

蘇晏把大包放在炕桌上,打開包袱皮,邊一樣樣取出,邊介紹:

“這是閩中珠燈,家仆從老家帶來的,《長物志》稱之為燈中第一,正合皇爺元宵把玩。

“這是六安松蘿茶,臣愛其回甘時的橄欖香味,與青橄欖同泡,香味更是濃郁。

“這是臣自己做的奶酪。將鶴觴酒、花露加入牛乳中,上火蒸制而成,風味獨特,皇爺不妨品嘗品嘗。

“這是……”

還有一個漆畫松鶴的八角攢盒,逐層放著核桃、榛子、柿餅、獅柑、鳳桔、花彩糕果等賀年果品,談不上多貴重,卻是精挑細選,極有心意。

皇帝笑微微地看著、聽著,信手從攢盒裏取了個柿餅,咬一口,道:“不甜。”

蘇晏一怔:“怎麽會?臣買時試吃過的。”

皇帝把柿餅往他嘴邊遞:“你自己吃吃看。”

蘇晏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口感柔滑,甜得齁牙。

皇帝“嗤”地笑了聲。蘇晏這才恍然:“皇爺戲弄臣!”又見柿餅上兩個咬印並排挨著,莫名有些臉熱,覺得這舉動親密太過了,莫說君臣,尋常朋友也不會如此。

皇帝不在意,自顧自把柿餅剩下的部分吃完,柿蒂放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說:“知道召你進宮,所為何事?”

“臣妄揣,皇爺是要垂問鴻臚寺一案的進展?”

“不,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晴天霹靂!殺頭的大罪!蘇晏心裏直打鼓,連忙在皇帝膝前跪下,“臣絕無欺君之事,皇爺明察。”

皇帝用手指擡起他的下頜,注視著他,說道:“朕昨夜去豫王府了。”

“……莫非豫王殿下不承認,說臣誣陷?”

“他倒是敢作敢當,連同你新咬的兩個牙印,都一口認下。”皇帝面色漸沉,如天際墨雲翻滾而來,裹挾著不知何時會降下的雷霆,“可梅仙湯那一夜,在場的卻不是他。”

蘇晏一瞬間心慌欲逃,心念飛轉,口中拖延道:“臣沒說是他。臣當時——”

皇帝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朕不想聽。”

“……”

“朕想聽實話。但你昨日顧左右而言他,到今日仍想百般遮掩,朕若是再問下去,你這個欺君之罪就犯定了。”

“臣……”

“蘇晏,你是明知故犯,還要朕法外容情不成?”

蘇晏羞愧難當,一面覺得辜負了皇帝的信任與愛意,一面又寧死不願供出沈柒,讓他去承受天子獨占欲下的怒火。如此左右為難,兩面煎熬,逼得他恨不得心梗發作當場去世。

但皇帝是什麽樣的角色,蘇晏知道自己那套“眼睛一閉見風倒”的招數在這裏不管用。

再不想個法子攪黃這捉奸般的氣氛,只怕皇帝真把沈柒也召進宮,當面質問,還要他眼睜睜看著,何為天威如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