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火鍋以和為貴

陳實毓施完針後告辭,臨走還留下醫囑,讓豫王千萬放松心情,盡量不要回憶往事,以免郁結傷神加重失寐之症。能換個環境,出去散散心更好。

散心?去哪裏散,京畿的界碑麽?豫王自嘲地冷笑了一下,起身吩咐崔長史:“著人打掃梧桐水榭,本王要過去小住。”

崔長史勸:“水榭四面透風,夏日涼爽。可如今是嚴冬,湖面結冰、朔風灌宇不堪居住,王爺要不還是去紅梅暖閣?”

豫王揮揮手,讓他退下。

崔長史只好派專門負責水榭的仆役前去打掃,再讓婢女整理好需要帶去的衣食用具,搬上馬車。

豫王只帶了個車夫,沒讓侍衛同行。

一幹府臣、侍衛在王府門口,目送豫王的馬車離開時,殷福小聲問韓奔:“統領,真不要我們跟隨護衛麽?”

韓奔答:“你新來,不知道梧桐水榭是禁地,沒有王爺的允準,誰也不許接近。”

“可王爺的安危……”

“放心,王爺的身手你還不清楚?且水榭在大湖中央,周圍淼淼煙波、平岸草野一覽無余,就算有歹人欲行不軌,也難以潛伏接近。”

“……這我就放心了。”殷福答。

韓奔斜眼看他:“你才剛來沒多久,就對王爺忠心耿耿,很好嘛。不過忠心可以,其他心思就免了。”

“什麽其他心思?”殷福撩起眼皮,自下往上看他,勾著嘴角淺笑,左頰上那個甜美的靨渦又現了出來。

韓奔忍著作癢的手指,板著臉道:“我聽見你和仆役聊天時,問起王府為何沒有女主人。沒錯,王爺不愛女色,只好男風,但不是你這一款的。所以不該有的念頭,盡早打消的好,以免誤己。”

“你以為我對王爺……狗眼看人低,哼!”殷福斂笑,扭頭走了。

“小樣兒,還挺有脾氣的。”韓奔望著他的背影自語,覺得腹中隱隱有簇火苗在跳動,灼得丹田有點兒疼。

殷福背對他走向府內,面色微沉,琥珀色雙眼如寒潭不波。

冬日枯黃的梧桐林,葉落殆盡,豫王把車夫打發走,獨自穿過林子與曲折的木棧道,進入水榭。

此刻他頭昏耳鳴,胸口煩悶,把頭探出圍廊的美人靠,朝外幹嘔了一陣。寒風帶著水汽撲面襲來,涼如飲冰,一激之下,頭腦似乎有些清醒。

他想起有人曾坐在這個位置,也是這樣半倚在美人靠上,在粼粼波光的輝映中,朝自己愜意地眯眼,微笑道“水底長林雲似雪,棧邊平岸草如煙。看來下官前次說對了,王爺愛野趣。”

如今沒有碧波,湖面冰封如鏡。豫王怔怔坐了一會兒,手掌在紅漆欄杆上無意識地摩挲。

他起身,走到茶室。地板上的黃琉璃色簟席,已換成了暖和的吐蕃地毯,由藏紅花染就,顏色明麗經久不褪。各藩屬地進貢之物,皇帝分賜時從來沒有少過他的一份,故而朝野上下人皆道:天子親愛手足,哪怕胞弟再嬉靡浪蕩,帝仍寬仁以待。

豫王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踩過地毯,低頭注視茶案。案幾也是新換的,舊的那張被他一怒之下擲進湖裏。就是在這裏,他撕開蘇晏身上的衣物,被遍身歡愛後的余痕刺痛雙眼,以至於之後的事一發不可收拾。

到處都殘留著對方的氣息,梁下、榻上、衣鏡前……水榭猶如秘境,封存著一段僅屬於他與蘇晏兩人的,短暫而激烈纏縻的時光。

“放我走吧……”耳邊依稀響起遊絲般的呻吟。

那個外柔內剛,能直接操起棋盤砸他臉的少年,的的確確曾向他哀求過,但他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把人又做暈了一次。

榻旁桌面,來自番邦的琉璃沙漏仍立在那裏。一刻鐘的時限,究竟是賭約,還是熬鷹似的一場肉體馴服?

豫王用掌心重重抹了把臉,微嘆一聲。

他打開衣櫃,找到一件撕破後又疊好收藏的青衫,是那天蘇晏穿在身上的衣物。

豫王和衣躺在矮榻,將這件青衫展開後蓋在身上,嗅著衣領上早已不存在的幽香,輾轉許久,終於睡著。

他恍惚回到了恩榮宴上,新科進士們紛紛舉杯對皇帝歌功頌德,獻詩獻畫以博聖悅。而人群縫隙中,露出角落裏的一張少年臉龐,風流俊美,我行我素,灑然地伸筷去夾滿桌菜肴,吃得不亦樂乎。太子因此豎眉瞋目,少年則回以一個滿不在乎的眼神。

那瞬間他想:這是個妙人,我要定了。

豫王緩緩睜眼……天亮了?

這一夜,夢境中沒有鐵馬冰河,沒有戰場硝煙,沒有鮮血殘屍,也沒有嗚咽的羌笛聲。

豫王坐起身,發現頭昏、胸悶、反胃的症狀有所減輕,體內的那股煩躁的惡氣也平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