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他將是你的毒

宮門戌時前下鑰,蘇晏掏出西洋懷表一看,剛剛好七點。

左右趕不上,他只能在東宮借宿一晚,不過堅決拒絕了太子想同殿而寢的無理要求,打算去旁邊的側殿。

太子倒是沒再強求,而是捧著自己紅布似的臉,盤腿坐在羅漢榻上再三回味,不時嘿嘿笑兩聲。

蘇晏羞惱又鄙夷地斜了他一眼,走了。

皇宮外,內城黃華坊的蘇府,荊紅追和小北、小京守著滿桌酒菜等了一個時辰,等來個傳話的內侍,說蘇大人在東宮留宿,不回來過夜了。

蘇小京噘起了嘴:“又留宿東宮啊。咱家大人究竟有多入小爺的眼,老不放他回府睡覺。出京前那一兩個月吧,好容易不用進宮當差了,結果小爺直接殺到家裏找人,可嚇死我!”

蘇小北瞪他:“還好意思說!那夜要不是你禿嚕嘴,把太子引去了大人的外宅,幸虧沒惹出什麽禍事,否則就算大人不扒你的皮,我也要狠狠抽你一頓。”

外宅?荊紅追瞳孔猛地一縮,手掌不自覺地攥緊劍柄。蘇大人養了外宅?是誰,男的女的,他如何不知?

……不知道也正常。蘇大人是養外室還是娶妻,有必要知會他一聲?不過是個侍衛。開玩笑的一聲“小妾”而已,還真把自己當大人的家眷了?荊紅追嘴角緊抿。

蘇小京很是汗顏:“北哥你就別說了!伴君如伴虎,我知道。以後再不敢在小爺面前胡亂說話。”

荊紅追驀然起身道:“你們兩人吃,我去練劍。”

“追哥,吃完飯再練劍也不遲。”蘇小北叫住他。

蘇小京附和:“對啊,你不餓麽?我都餓扁了。”

“不餓。”荊紅追說完,持劍走出花廳,來到後院積雪的空地上。

緩緩拔出大人贈與他的劍,上面黑白交織的紋路,在月光雪色下仿佛流動不息。荊紅追手撫劍鋒,低聲吐出兩個字:“誓約——”

劍光陡然劃破雪夜,寒芒四射,宛如炸開一團飄渺的星雲。

荊紅追練了一整夜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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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漢寒芒飄渺,星影仿佛近在頭頂,在蒼穹搖搖欲墜。

胡天八月即飛雪。九月的朔風如冰刀劃過臉龐,沙裏丹將馬蹄拽出雪窩,舉步維艱地向前走。捆縛在馬背上的阿勒坦在短暫的清醒後,又一次陷入昏迷。

沙裏丹慶幸自己在王子還清醒時,及時給他喂了僅存的食水——也唯有這件事值得慶幸了。

他們這一路跋涉,翻過連綿的山脈,穿過枯槁的樹林,趟過結冰的河流,遇過饑餓的狼群,躲過達延人的狩獵隊,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人也越來越少。

到最後,王子身邊只剩下他一個人,而他又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辨認不出烏蘭山的所在,更找不到貝加爾湖畔那棵頂天立地的神樹。

……真的要死在這片茫茫雪原上?沙裏丹咬著牙,萬分不甘地想。

風雪將裹在阿勒坦身上的狼皮掀開了一角,他伸手掖緊,喝掉牛皮囊裏的最後一口奶酒,低頭拽著韁繩,步履艱難地往前走。

阿勒坦身下的這匹馬,是北漠最好的良驥,此刻也終於打熬不住,兩條前腿一曲跪倒在雪地,口吐白沫。

沙裏丹使勁拉了幾下韁繩,沒拉動,絕望地盯著王子的愛馬,實在不願掏出彎刀割斷它的喉嚨。北漠部落人人同馬一起長大,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殺馬求生。

他慢慢抽出了彎刀。

就在這時,風雪中似乎夾雜了一縷隱隱約約的歌聲。

沙裏丹側耳仔細聽,歌聲低沉而空靈,每個音都像踩在沉重的鼓點上,古樸蒼涼,仿佛穿透了萬載光陰,從亙古蠻荒中走來:

“你滾滾的雷鳴,在懸崖峭壁上回響。

你轟轟的風雪,在山林河川間呼嘯。

你高山般強壯的身軀,如同神樹一樣聳立,如同閃電一樣猛烈。

你是天上浮雲的主宰,長有一萬只明亮的眼睛……”

——是薩滿神歌!沙裏丹臉上湧起狂喜,解開繩索,奮力背起阿勒坦,朝著歌聲傳來的地方,頂風冒雪前進。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許久,歌聲始終在飄蕩,卻怎麽也找不到源頭。

狂風吹來,沙裏丹接連趔趄幾下,終於支撐不住倒在雪地上,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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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坦。神樹之子,草原上的黃金……”

蒼老的呼喚聲中,阿勒坦緩緩睜眼,看見一片被火光勉強映亮的昏暗。

他渾身上下充滿灼燒的劇痛,像時刻處於火焰中央,連動彈一下指頭都無比困難。他急促地喘息著,積攢全部的力氣,只完成了把頭側轉的一個微小動作。

他看見灰褐色的粗糙的墻。恍惚後才意識到,那不是墻,而是粗大到令人震撼的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