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派大禹風範

當夜,羞慚過後的蘇大人在車廂裏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直到天色大亮,馬車再次行駛起來,才把他震醒。

眼見離京城越來越近,蘇晏不時撩開車簾看窗外景物。原本因遠隔千裏而刻意淡化的念想,一個一個地從心底蹦出來——

回京後要進宮述職,皇爺見到他會說什麽?會贊賞他在陜西的所作所為嗎?還是會責怪他輕身犯險,平白耗費了軍力和糧草?

太子正是最能長個兒,一天一個樣的年齡,半年不見,也不知又高了多少,平日裏有沒有好好讀書?

沈柒這家夥,昨夜和阿追打鬥時掛了彩,也不知傷勢如何,給大夫治過沒有。

還有他的院子,在出京前夜,被衛浚暗中派強盜闖入打砸,家具都錘了個稀巴爛,一回去就要清理,不然又要住客棧了。

天工院建得如何了,能否趕得及年後春季招生?可別搞得亂七八糟,豫王這王八蛋要是敢糟蹋他的心血——呸,不能想這個,一想到某人,腦海裏又跳出那封辣眼睛的信,趕緊刪掉。

日頭過午,京畿的五裏驛已遙遙可見,蘇晏心中有些激動,又莫名生出了一絲近鄉情怯,吩咐在京畿界碑處停下,他要出車廂透口氣。

“你們看,這界碑怎麽缺了個角,還裂了這麽大一條縫?”他繞著巨大的花崗巖界碑走了一圈,好奇地問,“記得我出京的時候,還好端端的……眼下都成這樣了,驛丞怎麽也不給修補一下。”

高朔道:“卑職也不知道。龍指揮使知道麽?”

龍泉搖頭,但看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麽,只是不願意多說。

荊紅追專注地盯著界碑上的裂痕紋路,片刻後篤定地開口:“是鞭子抽的。”

蘇晏吃驚:“鞭子?”

“對,而且不是鋼鞭,是軟鞭。一鞭下去,開碑斷石,此人真是內力雄渾,但似乎又心懷顧忌,故而只削去了石碑的一個角。”

蘇晏只是好奇,並沒有非要探尋這位奇人的執念,嘖嘖兩聲也就作罷了。

在五裏驛再次勘合符契時,蘇晏有點遺憾,連帶也提不起勁應付一臉殷勤的驛丞。他原以為,依照朱賀霖的性格,送行都要追出城來蹲守在驛站,得知他回京的消息,應該也會來驛站等。

倒也不是矯情與自負,非要太子接風洗塵,就是覺得自己一向對朱賀霖的小心思把得挺準,如今猜測落空,難免意外。

蘇晏問驛丞:“太子殿下這幾日來過麽?”

驛丞還記得這位名聲鵲起的禦史出京時,太子微服來驛站送行,顯然君臣情分頗重,不敢怠慢地回答:“並未來過。蘇禦史可是有話要交代下官?”

蘇晏道:“無事,隨口問問。”同時默默感慨:小太子長大了呀,知道不能跟臣子胡鬧,要顧著祖制禮儀了,這是好事。

——但心裏到底有那麽點不是滋味。

甚至冒出個大不韙的比喻,就像用心養的奶狗,一直都黏人得很,可出差半年回來,忽然就不吃他煮的肉了。

怎麽說呢,有點兒淡淡的……酸。

蘇晏轉身走向馬車,對貼身侍衛說:“知會原地休息的錦衣衛——啟程,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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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弘高闊的城門前,一隊長長的人馬由遠及近而來。身穿圓領甲的緹騎拱衛著中間的馬車,很快通過守衛的身份核查,進入天子腳下的大銘京城。

將蘇晏送到府邸門口後,龍泉與褚淵向他辭別,帶隊回宮復命。高朔略一遲疑,也跟著走了。

蘇晏身邊只剩下了一名貼身侍衛和兩個小廝。他笑了笑,說:“咱們回家了。”

這個“咱們”,聽得荊紅追內心泛起波瀾,雖然臉上依然沒什麽明顯的表情,但從眼神中可以看出,心情頗為舒暢。

“大人府邸久無人住,如今想必已長草積塵,屬下先進去清理幹凈。委屈大人在車廂裏再待一會兒。”

“追哥,我跟你一起去。”蘇小京自告奮勇。

他與蘇小北這一路上與荊紅追相處多了,又共同歷經各種患難,逐漸生出家人般的情分。兩個人都一口一個“追哥”地叫。

小北穩重些,就留在馬車內陪伴蘇晏。

荊紅追在自家大門口還有些不放心,叮囑蘇晏:“若有異動,大人喊一聲,我便能聽見。”

蘇晏失笑:“這就差幾步到堂前了,能有什麽異動?去吧去吧,別老當我是肉包子。”

結果荊紅追和蘇小京剛進門沒兩下,街對面的餛鈍攤子上,一個圓臉少年擡頭看了眼這邊,又驚又喜,擱下銅板就疾步而來,走到馬車旁,呼了聲:“蘇大人!”

蘇晏聽這聲音耳熟,掀簾子一看,“富寶!”他連忙下車,問:“你怎麽在這裏?”

“是小爺命奴婢出宮,說蘇大人不日抵京,讓蹲在蘇府門外等著,非得等到大人不可。等不到就叫奴婢死外邊,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