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釘子戶必須拔

紫禁城,奉天殿。

誦讀太監的聲音清亮高亢,余音在金鑾殿內回蕩:

“……其二,清復牧馬草場。”

提請重新丈量土地,安插界標,恢復原有的十六萬頃草場。

提請嚴懲占地開墾私田的官豪勢要,凡盜耕草場者,依律問罪,並追征盜耕期間的牟利。

提請頒布實施“清退令”,若抗令不遵,不肯退還盜占的土地,則官員解職、軍丁發落邊衛、百姓判流刑。負責的官吏不用心清查者,一並治罪。

這一項眾臣無有異議,很快就通過了。

景隆帝朝藍喜招招手。

藍喜當即挨過去,側耳細聽吩咐。

只聽皇帝低聲道:“回頭記得提醒秉筆,在批復的公文中加一句——監察禦史蘇晏當統籌全局,無需事必躬親,丈量土地、核查清退等具體事務,交予陜西巡撫魏泉落實即可。告訴魏泉,他敢陽奉陰違,朕摘了他的官帽,讓他也回家種紅薯。”

藍喜低著頭,連連稱諾,心裏不由吐槽:皇爺一面讓人千裏奔波、勞心勞力,一面又擔心人累著,想著法兒地教他躲懶。可昨夜看著對方奏折時,咱這位萬歲爺不還在感嘆,說蘇禦史年少優養,身體又文弱,希望他在陜西能吃苦耐勞,把馬政一事辦得漂漂亮亮,最後克竟全功?如此左右矛盾,還不如把人留在京城,別放出去得了。

太子坐得近,耳朵又忒尖,聽見這番細語,急巴巴補充道:“再加一句!叫他勿忘太子伴讀的身份,不可懈怠職責,空余時多給東宮寫信。寫信不能糊弄,別老說些樹葉黃了、看到幾只大雁之類的廢話,得告訴小爺,他想不想……”

景隆帝清咳一聲。

朝臣們以為聖上有話要說,齊齊閉了嘴,連同宣讀的內侍也成了啞巴,殿內鴉雀無聲。

太子尷尬地看了眼父皇,打住話頭,有點憋屈。

——憑什麽奏折一寫就是十幾二十頁,父皇可以時不時地翻看,還跟在金豆盤子裏找珍珠似的,在字裏行間比劃來比劃去。而自己得到的只是又一封問安信,從開頭稱呼到結尾署名才613個字。厚彼薄此,這不公平!

景隆帝看出了太子的委屈與不滿,但沒打算安撫他。

下朝之後,皇帝對太子說:“613個字已經夠多了,至少比你交的窗課字數多。今日就‘制衡之術’再交一份策論給朕,不得少於613個字。”

太子百般抗議無效後,像只鬥敗了的小公雞,蔫兒巴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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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不知道,在京城皇宮裏埋頭寫策論的太子,一邊惱恨他的信才寫了613個字,一邊又慶幸才寫了613個字,和自個兒父皇一樣的矛盾。

蘇晏只想知道,如果他用尚方劍砍了皇親的腦袋,景隆帝會不會感到宗室受辱,難以容忍他的一再僭越而翻臉無情,押他回來給親戚報仇?

因為他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想砍面前這個陰陽怪氣的死胖子。

死胖子名叫朱攸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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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涼郡王朱攸苟是先帝(即顯祖皇帝)的孫子。他的父親是高麗妃子所生的不得寵的皇子,封為存王,被早早打發去陜西就藩。

存王薨後,長子襲了親王位,但早夭,“存王”封號就此斷絕。朱攸苟身為次子,只得了個平涼郡王的封號。

論輩分,他是景隆帝的侄子。不過他也知道,若真把皇帝當親叔叔,那就是天下第一號傻瓜。

今上是什麽性子,防宗室像防賊,如遼王、衛王、谷王、寧王……這些曾經掌兵鎮邊的親王都給削了兵權,連嫡親的胞弟都圈禁在京城,哪裏還會多看一眼他這個泯然於眾的侄子。

估計今上連他這個侄子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要知道當今郡王足有一百多位,分散在全國各地的封地,與親王一樣,未奉詔終身不得入京。這些宗室在藩地也是無所事事地被豢養,不得幹涉地方政治、軍事事務,不能蓄意結交地方官員。

朱攸苟在封地閑出屁,於是半輩子致力於給自己找樂子,那就是蓋莊園。

他有錢啊,不僅拿著不勞而獲的郡王俸祿,更有一個私人小金礦,莊園蓋了一座又一座。這些莊園是他的別院、遊獵場,更是他的搖錢樹,用來種植糧食、果樹、香料等,再招募逃亡的牧軍、流民進行耕種,每年又是一大筆進項。

朱攸苟蓋莊園上了癮,地皮不夠,便打起了草場的主意。

他想著,反正場多馬少,牧草白白長了也是給兔子啃,不如拿來給我開墾。先還是向苑馬寺低價收購地皮,後來膽子越來越大,幹脆把地標一插,直接占領,搞起了圈地運動。

地方官員忌憚他宗室貴胄的身份,又兼拿了好處,幹脆與他合夥搞起了農副業深度開發——當然,占的是國家的地,賺的是自家的錢,連稅都不用繳納,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