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旗子不能亂插

清水營的賽馬會在萬眾矚目中開始,歷經了滿場的錯愕、嘩然與怨怒,最後結束於一片灰溜溜的沉默中。

參賽的官吏沒有一個抵達終點的,人人領了份參與獎的獎品——外壁一圈繪著“以報國安民為榮,以蠹國害民為恥”字樣的白瓷壓手杯,並要求他們放在官署中使用,不得轉手或損壞。若不慎打碎了,須自掏腰包再買一個。

但凡心裏有鬼,唯恐被清算的官吏,看著手裏的茶杯,臉色都是綠的。

魏巡撫本沒有份,主動向蘇晏討了一個,正色道:“本官也要引以為戒。”

——半年以後,這種杯子開始在大銘朝的朝堂上下與各司官署流行起來,樣式差不多,上面的字樣略有變動,如“以兩袖清風為榮,以貪贓枉法為恥”“以克盡厥職為榮,以玩忽職守為恥”等不一而足,被統稱為“榮恥杯”,風靡一時。

以至於後世的文物市場上,一個品相完好的甜白釉蓮瓣脛暗刻鳳紋“榮恥杯”,被炒到了88萬元的高價。

當然這是後話了。

挨了整的官吏們一刻也不想多停留,趁著日暮還有些兒天光,紛紛啟程回任職地。

蘇晏挽留魏巡撫在清水營住幾日,說是還有後續事宜要同他商量,待此中事畢再一同回府城。魏泉應了,先行離開賽馬場,兩人暫時告別。

士兵們在打掃一片狼藉的賽場,蘇晏看了看天色,忽然一拍腦門,掏出懷表:“4點50分……馬上就要到酉時了!”

他趕緊把霍惇叫過來,問:“你手上有一千五百兩寶鈔麽?先墊給我,回頭盤口裏賺的還你。”

賽馬會的消息一傳出,民間就開了盤口,賭最終輸贏,當然其中少不了蘇晏暗中推波助瀾,他讓霍惇把六隊信息泄露出去,又將莊家牢牢控制在手中,讓莊家做了官方的暗線代理人。規定若是平局,莊家賠一半,流局莊家吃一半。

六隊中,民眾買得最多的是邊防衛所隊,最不被看好的是苑馬寺隊與行太仆寺隊。

最後的結果是六隊全軍覆沒,莊家賺了個盆滿缽滿。

霍惇說:“有。參賭的多是本地商家,還有異國商賈,估摸著這回莊家能賺一萬多兩白銀,下官都給大人換成寶鈔?”

蘇晏擺擺手:“我只要一千五百兩。其余的,和官員繳納的評審費一起,你做個賬。將來買種馬、修營堡、招牧軍……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總不能全指望朝廷撥銀。”

霍惇命人去取寶鈔,片刻後親兵拿來個扁盒子,蘇晏打開清點無誤後,把盒子往懷裏揣,說:“我先走一步。”

他往馬背上一跨,朝著馬市疾馳而去。荊紅追策馬緊隨其後,叫道:“大人慢點,來得及!”

蘇晏奔到集市旁,下馬四處尋找。

馬市交易已近落幕,買家變得稀稀拉拉,許多商販也收攤回家了,蘇晏穿行於各個攤位,沒找到目標,面上不禁露出濃濃的遺憾之色,沮喪道:“還是來遲一步,那老板想必已經收攤走了……”

他嘆口氣,正要回頭和荊紅追說話,忽然見拐角處一個中年貨郎正在裝車,可不是那個賣武器的老板?

忙小跑過去道:“老板!你那柄劍賣了沒有?”

老板回頭一看他,拍大腿:“我就說了,公子不像是失信之人,說了等你到馬市最後一日的酉時,這不酉時過半了麽,才開始收拾。沒賣沒賣,別人開價二百八十金,現錢,我都沒動心,就留著給公子呢!三百金,或者一千五百兩銀,沒錯吧?”

蘇晏懷疑對方壓根就是賣不動,畢竟整個清水營除了他,大概也沒第二個傻子,會花天價買一柄西夷劍了,但嘴裏仍客氣道:“多謝老板。這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兩人迅速完成了交易。

蘇晏握著這柄劍鞘通體黑色、劍柄螺旋掐銀絲、劍鋒紋理紛繁如星雲的大馬士革鋼劍,翻來覆去地看,越發覺得錢花得值,問老板:“此劍可有劍名?”

老板道:“賣劍的西夷人說,他們大師鑄造的每一柄武器,都根據質地、風格與靈性起了名字,此劍名為……”他說了一串番語,蘇晏有聽沒有懂,但依稀感覺像是古中東語。老板補充:“翻譯過來,就是‘騎士的誓約’,古怪得很。”

蘇晏笑了:“不古怪,很合適。”

他拎著劍,拱手告辭,轉身發現荊紅追不知何時不見了。

一聲不吭的,去哪兒了?蘇晏在人群中巡睃自家侍衛的身影,走了十來丈,到一棵左右無人的大樹下,忽然聽見背後熟悉的聲音道:“大人。”

蘇晏回頭。

樹蔭下,荊紅追站得筆直,腰間佩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手裏捏著個物什,長長的銀鏈子垂落下來,此刻正注視著他,臉色冷毅,神情微微透著局促與赧然,目光卻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