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打小爺打小爺

“……大人!醒醒,同知大人!”

“沈大人快撤手!”

腦中迷霧散去,周圍景物逐漸清晰,好幾張湊近的男人臉龐撞入眼簾。沈柒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格擋,驀然發現自己正被下屬們七手八腳緊緊扣著,有的攥手腕,有的抱腰,還有的掰他指間的刀柄。

腰間的繡春刀,刀尖不知何時抵著自己的心口,將布料割開寸許長的口子,周圍鮮血洇濕。

簡直是懸崖勒馬,他再多使一分力,刀刃就要插入胸膛。

“我沒事了。”沈柒示意手下們松手,收刀回鞘,低頭見地面一個五花大綁的黑衣人,後頸被錦衣衛踩住,臉被迫壓在地面,嘴裏堵著布團,正奮力掙紮扭動,發出“唔唔”的悶叫。

韋纓抹了把冷汗,道:“方才可驚險,大人剛擒住這刺客,就像被魘了似的,呆愣愣站著不動,忽然把刀對準自己胸膛刺下……幸虧在最後關頭,大人清醒了過來,否則我們即使沖得再快,只怕也攔不住。”

沈柒張開手掌捏住兩側太陽穴,將自己從迷魂境中徹底抽離。

幻覺裏漫長的半生,原來只是現實中一個短暫的片刻。

——也不盡然是幻覺,至少年少時在沈家的經歷是真的。娘是真的,八妹也是真的,而小九弟……

根本就沒有小九弟。姚氏只有一個親生女兒。

“沈晏”,其實就是蘇晏,因著他的心魔,投射在他慘烈成長的光陰裏,被扭曲成了個求而不得的親弟弟。

但凡世間一切的著相與不通透,仇恨心、貪癡心、妄念、執念、怨念……皆可誕生心魔。

他的心魔是什麽?大約不止是艱難跋涉過的荊棘路,還有一句絞人心脈的“從今往後,你我便是過命的兄弟”。

沈柒將眉眼埋進手掌,在心底決絕地冷笑了一聲:嗬!即使真是親兄弟,又如何?難道他就會被這層血緣攔住,裹足不前?沒有人能把蘇清河從他心頭割走,皇權不能,妖術更不能。

他抹平所有外露的情緒,放下手,說道:“一時不慎,險些著了道。這隱劍門的‘鬼瞳’果然厲害,能將人神智拖入迷魂境中。區分不出幻覺與現實,便不得脫出,顛倒錯亂以至身死。你們今後若是遇見,要格外小心。”

眾人聽了無不咋舌,忙撕下布條將那黑衣人的雙眼一層一層蒙住,綁了個結結實實。

設局、等待、以身做餌,工夫終於沒有白費,抓到了最關鍵的人物——黑衣血瞳,就算不是行刺太子的那一個,也是個重大的突破點。

錦衣衛們將這黑衣人押回北鎮撫司,關進詔獄最堅固的牢房內,嚴加看管。

沈柒喝過濃蜜水,散完酒氣,帶著掌刑千戶石檐霜來獄中審他。

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們原本以為,任何犯人到了他們手上,哪怕再錚錚的鐵骨,也能被煉成一灘水。

或許真有人不怕死,但沒有人不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除了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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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

奉命前來了解案件進展的藍喜難以置信。

他挑起淡到幾乎消失的眉毛,將不解與不悅之間的分寸把得正好,“沈同知,咱家知道你是個有本事、有手腕的,辦了幾個案子,從沒叫皇爺失望過。這回東宮遇險,皇爺極為重視,眼下你卻給了咱家這個荒唐的答案,如何向皇爺交代,沈同知考慮過麽?”

沈柒臉色嚴峻,語氣頗為誠懇:“這不是案子的答案,可的確是事實。我們是如何捕獲這個刺客的,藍公公也看過卷宗了。落網時,他施展了隱劍門的‘魘魅之術’,也就是江湖上傳聞的‘鬼瞳’,之後便神智失常,徹底成了個瘋子。”

藍喜追問:“是真瘋,還是裝瘋?”

“一個人若是自己的血也喝得,肉也吃得,連被狗騎也毫無屈辱之感,我想不出除了真瘋之外的第二種可能性。”沈柒的表情猶如一尊邪教供奉的神像,殘忍得理所當然。

藍喜“嘶”地吸了口氣,掩飾悄悄打的寒戰,尖細嗓音也低了好幾分:“既如此,咱家就照實稟報。沈同知可別把人弄死了,皇爺看重這個案子,說不定還要親眼瞧一瞧。”

沈柒頷首:“公公放心,下官省得,定會把人收拾幹凈,不會汙了聖目。”

藍喜回宮復命去了。

石檐霜對沈柒說:“大人,屬下擔心皇爺會怪罪我們辦案不力。”

沈柒道:“這個黑衣刺客是死士,也是棄子,皇爺不可能想不到,若要繼續追查幕後勢力,少不得我們繼續出馬。我們是皇爺手上最利的刀,只要刀刃不割主人的手,就不會被輕易毀棄,放心吧。”

石檐霜點頭,又嘀咕道:“這‘魘魅之術’到底是什麽邪門歪道,迷不成對手,就會把自己整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