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哪怕萬劫不復

蘇晏走出山洞,隨手折了根樹枝做發簪,挽了個松垮垮的道士髻。

在附近巖石的凹坑裏,他找到不少積存的雨水,因為是昨夜剛下的,看起來很是清澈新鮮,於是俯身直接喝了個飽,又摘了幾片大樹葉做成碗狀,兜了些雨水拿回山洞裏去。

荊紅追盤腿坐在巖石上,瞑目打坐。他赤著上半身,將依然潮濕的外衣揉成一團蓋在腿間。

蘇晏猜測因為是濕衣服穿著不舒服——如果自己也有一身腱子肉,這麽光著膀子秀秀身材倒是挺有成就感,但很遺憾,白斬雞還是把濕衣服繼續穿著吧。

他端詳荊紅追的氣色,覺得不太樂觀,面色青白,嘴唇幾乎沒有血色,唇角還有些幹燥起皮。

蘇晏趕緊坐上石床,想叫阿追喝水,驀然想起看過的武俠影視裏,練武之人在調息的時候被打擾,可能會導致行功岔氣,走火入魔,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叫醒他。

樹葉碗裏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流,眼看要漏光,蘇晏只好把葉尖湊到他嘴邊,看他能不能下意識地喝點水。

水一沾唇,荊紅追就睜開了眼。

寒星冰河般的雙眼近在咫尺,冷冽而美麗,蘇晏仿佛被一股星雲漩渦似的引力蠱惑,不自覺地屏息凝視。他無法思考,只能沉醉,幾近目眩神迷。

荊紅追就著他的手,把樹葉碗中的清水一點一點喝完,開口說話,嗓音有些沙啞:“大人,呼吸。”

蘇晏驟然回神,猛吸了一口長氣,臉頰上浮起缺氧的酡紅:“阿追你的眼睛真是——”他把“詭異”咽回去,換了個字眼,“神奇,差點把我魘住了。”

“是我修習的功法導致。江湖人把魘魅之術稱為魔道邪術,其實並沒有他們以為的那麽誇張,只是在目光交觸時,令對方產生短暫的意識混沌,便於刺殺得手罷了。”荊紅追毫不避諱地解釋,“方才收功時沒控制好,氣息外泄,驚懾了大人,是屬下的過錯。”

蘇晏搖頭,“我沒嚇到,就是……”他失笑自嘲:“迷進去了。你若是來殺我,只需拿眼睛看我一下,就成了。”

荊紅追皺眉,冷臉掩不住語氣中的難過:“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還當我是個是非不分的刺客,只要給錢,無論是誰都能下手?大人至今仍在防備我?”

蘇晏也意識到玩笑開過了頭。平時用“小妾”之類的打趣,阿追只會害羞抗議,頂多默默走開不搭理,可如果用自己的人身安全說嘴,他就真生氣了。蘇晏忙握住他的手,道歉道:“是我的錯,以後再不開這種玩笑了,阿追你別生氣。”

荊紅追默默嘆口氣,“屬下從未生過大人的氣,今後也不會。只是希望大人記住,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傷害大人。”

“我知道,我相信。那這頁就翻篇了,好伐?”蘇晏笑眯眯把他的手當橡皮捏著玩兒,在指節和指根處摸到累累的繭子,天馬行空地想,椒鹽掌中寶真好吃……媽蛋肚子好餓。

荊紅追耳根發燙,卻又舍不得抽回手,任由他搓來揉去,忽然聽見他腹中骨碌碌一陣空鳴,頓時反應過來:從昨日中午到現下,粒米未進,自己還好些,畢竟是練家子,受訓時餓上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可蘇大人年少體弱,從未吃過這種苦頭,哪能撐得住。

連忙起身說:“屬下出去尋些食物回來,大人稍等。”

蘇晏說:“之前我出洞取水時瞧了一圈,就是個荒谷,貧瘠得要命,別說飛禽走獸了,連一棵野果樹都見不著。谷底那條河昨夜漲洪,河水湍急渾濁,都是泥沙,恐怕有魚也捉不到。算了,你還是繼續運功療傷,等內力恢復了,趕緊帶我離開吧。”

荊紅追方才打坐調息,連一個大周天都沒運行完。他知道後腰的傷並不是重點,關鍵還是失血過多,體內氣血枯竭,經脈便好似幹涸的河床,如何能生出充足的內力來。

但好在這也不是什麽棘手的傷情,只需進食休息,增補元氣,體內精血就能緩慢再生。

他估摸著,哪怕只喝水不進食,頂多再休息十二個時辰,就能恢復一兩成內力,足夠帶蘇大人離開這座深谷了。

可是,他挨餓無妨,卻不能讓蘇大人繼續挨餓下去。一念至此,荊紅追堅持下了石床——那條硬得不合時宜的孽根終於軟下去了,免於再在蘇大人面前丟醜,他很是松口氣,把搭在腿間的破爛外衣穿回身上。

“大人稍待片刻,屬下去去就回。”

蘇晏還來不及出言勸他小心傷勢,對方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洞口。

抱著也許阿追真能抓到什麽野物的想法,蘇晏在山洞地面堆積的枯枝敗葉裏翻來翻去,希望能找到幹爽的引火物。

雖然火折被河水打濕不能用了,但他有個火鐮,本來同玉佩一起掛在腰間,玉佩在滾下陡坡時撞碎了,火鐮仍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