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你真的想看劍

這一夜,蘇晏在貼身侍衛的陪伴下挑燈夜戰,給景隆帝寫了一封長奏折,並一封給東宮的問安信,打算天一亮就拿去驛站。蓋上“馬上飛遞”的戳兒,四百裏加急,六日便可抵達京師。

這一夜,高朔來到延安城內的錦衣衛衛所,將一卷小紙條封入蠟筒,系在信鴿腿上,三日後便可飛抵京城北鎮撫司。

這一夜,響馬盜的徒眾們帶著一箱人頭,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兩日後便可抵達鷹嘴山。

這一夜,錦衣衛指揮僉事沈柒囚期已滿,釋放出獄。他孤身站在蘇府空曠寂寥的庭中,遙望天際一鉤殘月。

豫王的馬車帶著一疊工部新畫好的學院建築圖紙,從黃華坊經過。馬車在蘇府門口奉命停下,王爺掀簾久望,卻在侍從恭問是否要下車入內時,搖頭離去。

養心殿內,燈火如晝,皇帝點著奏折上的批紅,問太子有何見解。太子吭吭哧哧答得吃力,卻在父皇皺眉時,靈機一動,說了個另辟蹊徑的想法。皇帝剛點評了一句“不循正道,哪裏學來的”,忽又沉吟不語。

太子想蘇晏了,很想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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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時初,府衙後廳,朝內外有“鐵血禦史”之稱的陸安杲坐在圈椅上,精神矍鑠到近乎亢奮,臉上已看不出昨夜受驚的痕跡。

延安府知府周之道踱步而入,朝他客氣地拱手互禮,坐在主人座上,聊起昨夜法場之事。

茶過兩巡,另一位重要的當事人還沒來,陸安杲冷哼:“這個蘇十二,還真是傲慢,約好辰時來辯議,如何遲遲不到!”

周知府覺得被輕視,心裏也有些不快,但仍打圓場:“他初來乍到,許是水土不服。本官派一名差役,去客棧探看情況。”

這時下人進來通傳,說蘇禦史到了。蘇晏隨之走進後廳,笑道:“有勞知府大人掛念,本官無恙,還在街上用了早點,陜西油潑面與葫蘆頭真是名不虛傳。”

這兩道地方菜是周知府的心愛,當即表示贊同:“再擱些花椒與茱萸醬,微麻微辣,風味更佳。”

蘇晏說:“店鋪中怎不見辣椒醬?茱萸辛烈中略帶苦味,不如辣椒香辣回甜,口感好得多。”

“辣椒?是哪裏特產?本官浸淫食道多年,竟不知此物。”

蘇晏忽然想起,這會兒美洲大陸才剛剛被發現,辣椒還沒從墨西哥傳入中國呢,還得再幾十年才能吃到。不由遺憾道:“是西夷香料,我在泉州聽聞過,但還未見到實物。”

周之道也跟著遺憾起來:“本官要囑托泉州港的親友多加留意西夷商船,如有辣椒種籽便買下,寄回來種植。我後園裏種了姜蒜、花椒、茱萸、芥菜,還空出一畦地,正好——”

“嗯哼!”陸安杲重重咳嗽了一聲。

周之道頓時回過神,發現自己又忍不住與人聊起飲食,有些尷尬,忙喝茶掩飾。

陸安杲知道這位周知府是個守成有余、銳進不足的溫吞性子,甚至有時失於軟弱,否則治下也不會被各路賊匪弄得雞飛狗跳。這一年來若不是他坐鎮延安,殺伐果斷,周知府能被賊匪拌著臊子給吃了。越想,越覺得自己勞苦功高,而橫插一杠、指手畫腳的蘇晏就顯得尤為可惡。

他沒好聲氣地對蘇晏說:“今日大家齊聚一堂,有話明說,本官要與蘇禦史劃下道來——昨夜你無禮之舉,我看在周知府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今後凡屬緝盜捕匪範圍之事,本官職責在身,全權做主,你蘇清河不得幹涉。而養馬之事,你自去管,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我不管。”

此番話實在是倨傲強勢,沖得可以,還把蘇晏這巡撫禦史貶低成了養馬官。

蘇晏卻不立刻發怒,轉而問周之道:“陸禦史的意見,知府大人以為如何?”

周知府吃不透新來的蘇禦史的底細——看著過於年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但說起話來又聲東擊西,叫人摸不清套路。

他在京官中亦有關系,聽其中一個語帶嘲諷:今年恩科有位新貴,頗得聖眷,太子與豫親王也喜歡他。其人很會蹦跶,在京城咬了這個咬那個,落下一地雞毛,結果不止搭上了錦衣衛指揮使一條命,還把國戚侯爵也整個半死。若是他去陜西,周大人你可得小心著點,別被他咬了。

又聽另一個贊口不絕:今年恩科有位才子,以官微年少之軀,怒敲登聞鼓,勇闖奉天門,面斥權貴奸臣,列其十二大罪,呈其如山鐵證,最終替恩師洗冤昭雪,使權奸伏法。實乃貞臣風骨,清流楷模!若是他去陜西,周大人你不妨多多結交,此子今後前途不可限量。

周知府面對截然相反的評價,不知該聽誰的好,最後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多聽少發表意見。

見蘇晏問到自己,周知府撫須說了個千古名句:“嗯……唔……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