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只怕你要翻船

眼見衛浚昏死過去,侯府隨從們手足無措。管事忙組織人手送侯爺就醫,然而衛浚傷重不宜搬動,即使命人去請大夫,驅馬來回也要一個多時辰,到時黃花菜都涼了。

靈光寺主持繼堯帶著寺中的醫僧,聞聲趕來。醫僧見衛浚傷處切口平整,建議用火燎法,將開鍋的油脂燙在傷口,使脈管焦縮,應急止血見效很快,只是過程劇痛無比。

大管事見衛浚人事不省,沒奈何只得拍板拿主意,就用火燎法。

治療時,衛浚從昏迷中被燙醒,慘叫連連,頃刻又痛昏過去,有如身在地獄。

另一間客室中,朱賀霖在內侍們的服侍下,洗去頭臉血汙,換了身新衣裳,聽見鬼哭狼嚎聲,嘀咕道:“老王八,死了算。”

轉頭看蘇晏坐在桌旁沉吟,伸手戳了戳他胸口:“蘇清河!”

“……啊?”

“你何時納的小妾,怎麽之前從未告訴過我?”

小鬼顯然心裏很不高興,繃緊臉皮,嘴角往下撇,眼底浮動著郁悶與煩惱,又因為強烈的自尊心,不願被人窺破,勉強維持住一副假裝平靜的表情。

看著朱賀霖稚氣猶存的面容,眉眼間掩不住的忐忑灼然,蘇晏忽然心弦一松,微笑道:“一時心急,當下三言兩語又說不清,這才矯言謊稱是我家小妾,還望小爺與王爺恕罪。”

“不是?”朱賀霖目光乍亮,嘴角也輕翹起來,“那你為何要護著她,不許四王叔出手,也不許我下旨緝拿?”

“他是個苦命人,又與我有些機緣與瓜葛,視我為恩公,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豫王在旁,用紗布重新包紮自己的手掌。聞言眼神一虛,回憶起那夜在王府中交過手的黑衣蒙面人——那人身形輕忽靈詭,劍法迅疾如電,與今日這女刺客儼然有七八分相似,不是同出一門,就是為同一個人。黑衣蒙面人與他交談過,的確是個男子,言辭間對蘇晏極為關心敬重,想必就是此人了。

不知清河對他又是什麽想法?能拿“小妾”來打趣,想必兩人關系頗為親近……豫王不露聲色地琢磨著,手齒並用地給紗布打了個結,心裏嗤誚:總說我愛拈花惹草,你蘇清河招惹的人就少了?

莫說那不知名的刺客,且看小太子這副情竇初開的蠢樣兒,恨不得在額頭貼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連他都能看出來,難道他那精似鬼的皇兄會看不出?

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朝內朝外,哪個是好拿捏的。官場尚可以長袖善舞,情場想要左右逢源,只怕你蘇清河終有一日要翻船!

豫王於嘲謔中,又隱隱生出了一股惱火:你要是肯接受本王,不與旁的人牽纏,本王自然也會傾心相待,護你周全,又怎會惹出今日的麻煩事!

……也罷,惹都惹了,你就好好看著,衛氏一族震怒反撲之時,你那位社稷為重的皇爺,還會不會替你遮風擋雨。

豫王沉沉地看了蘇晏一眼,將換下來的浸血帕子收進懷中,不打算還給他了。

那廂太子仿佛吃了顆定心丸,對蘇晏笑道:“救便救了吧,也沒什麽打緊。回頭衛家鬧起來,我們三個就一口咬定概不知情,他能怎樣。小爺還要當眾罵那老王八壞事做絕,才導致苦主上門尋仇連累我們哩!四王叔,你說對不對?”他轉頭逼視豫王,眼神中滿是威脅,大有一副“你若不同我串供,絕不輕饒”的小霸王架勢。

豫王似笑非笑,輕飄飄道:“對。”

太子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滋沒味地收回來,悻然起身:“清河我們走!這裏的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

“小爺今日又是偷偷離宮的吧,是不是該回去了?”蘇晏提醒,“下午還有騎射和角抵課程。”

太子像個志得意滿的皮球被拔了氣門芯,委屈地癟了:“你怎麽比太傅還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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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靈光寺回到京師內城,豫王不許蘇晏回府,拉著他一同去陳實毓的醫廬,理由是“本王是因你而負的傷,你怎能置之不理?”

蘇晏對此也有些過意不去,便沒有堅拒。

醫廬內,陳實毓為豫王診斷後,說所幸未傷及筋骨。因為創口深切,他認為不能只靠敷外傷藥,須得先縫合傷口。

蘇晏看他用的是彎月形銀針和一種潤滑如絲的細線,這線剛取出時還有點硬,放在開水銚的口上熏蒸過後,就變得綿軟,不由好奇問:“應虛先生,這是什麽線?”

“桑皮線。剝去頭層桑樹皮,在內層選擇較粗的筋紋,撕下來,仍用原剝下的外皮,把細線包起,從頭到尾抹七次,就成了。”

陳實毓見蘇晏對外科感興趣,又想起千金難求的青黴素,覺得這位蘇大人即便不是同道中人,也是博學大家,恨不得與他一同植杏林論醫道,便詳詳細細地解釋:“此線取用方便,不易折斷,桑皮本身藥性平和,有清熱解毒、收斂生肌之功效,故而頗為適宜作為創口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