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狗千戶狗王爺

深更半夜,屋檐上方陡然探出個黑巾蒙面的腦袋,一雙眼睛鋒銳森冷,在昏暗燭光的照射下,仿佛獸瞳般閃著詭異的碧光。

西燕嚇得魂飛魄散,蹬蹬後退幾步,抱著廊柱尖叫:“好漢不要殺我啊啊啊!我只是個唱戲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

吳名只是路過,本沒想殺人,但這個戲子聒噪得很,他擔心驚動王府守衛,故而很想在那條刷得煞白的脖子上劃拉一下,瞬間耳根清凈。

雖說他向來是拿錢殺人,但有個同行前輩說得好,“就算妓女碰到對頭的,還會奉送一次”,所以他也不介意偶爾做筆沒錢的買賣。

吳名躍下屋檐,就在出手把這倒黴鬼打暈的前一刻,忽然若有所思。

西燕見他步步逼近,心肝肺都要嚇裂了,淚水奪眶而出,將滿臉鉛粉沖刷得有如犁過的泥田。

脂粉味撲鼻而來,吳名忍著反胃,問:“三月初十,在奉安侯府登台唱戲的那個,是不是你?”

那夜他第一次潛入侯府行刺,衛浚正大開筵席,賓朋滿座,歌舞不休,戲台上還有昆腔男旦在咿咿呀呀。吳名覷機下手,不料席上有個頂尖高手,出手阻撓,他受了內傷,這才馬失前蹄,只刺傷仇家,未能取其性命。

先機一失,劍氣頓泄,他只好從守衛的圍攻中突出重圍,緊接著被五城兵馬司與錦衣衛緹騎滿城追捕,又在交手時被沈柒砍了三刀,躲進橋洞下的水裏,險些傷重昏死,最後被蘇大人所救。

……東苑一別,至今旬月,也不知蘇大人近況如何,是否仍被那狗千戶拿捏著,不得不委曲求全。

前陣子聽聞蘇大人冒死敲登聞鼓,鋤奸懲惡,為師洗冤,他在看邸報上刊載的“十二陳”時,只覺一股熱血在枯竭的胸腔裏脈動,一貫堅峻的握劍的手,也似乎有了片刻的迷惑與動搖。

——蘇大人所言非虛,真的扳倒了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或許再多給些時間,他也能扳倒奉安侯衛浚。

然而……假手以人的復仇,即便成功,心裏也不爽利。江湖兒女,到底還是要斬頭瀝血,快意恩仇。

待到大仇得報,再去尋蘇大人報恩。

或許蘇大人並看不上一個草寇窮徒,但至少他可以替蘇大人除去像沈柒這樣的攔路惡犬,一面繼續當刀頭舔血的殺手,一面默默守護恩公安全——直至他終因鋌而走險,死於非命為止。

吳名這麽想著,將躍然眼前的少年官員的身影,重新沉回心湖深處。

短暫的走神後,他心生一計,既然這男旦常在達官貴人的宴會上唱戲,不如借他所在的昆腔班子,以獻唱為名混入侯府,再次尋找刺殺的機會。

西燕只覺黑衣蒙面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盤計著工具合不合手,冷冰冰全無半點人氣,嚇得一頭沖向台階下方。

吳名一把揪住他的後領,威脅:“敢再吱哇一聲,削了你的腦袋!”拎著他縱身躍上屋頂。

西燕緊緊閉眼,咬著嘴唇不敢吭聲,不知這歹徒要擄他去哪裏、做什麽,驚懼到了極點。

吳名擔心豫王好色,萬一扣住這戲子不放,此計難成,不如先把人擄走,逼迫對方同意協助他,再帶回戲班,替他掩護身份。

他挾持著西燕,正在屋頂縱躍疾走,驟然聽見風聲破空。

吳名轉頭,見一道暗光殘影,帶著凜冽的殺氣向他射來,如同奔雷掣電,真身未至而聲勢奪人,眨眼間就要透體而過——

若只他一人,避開這一記突襲並非難事,但手裏還提著個累贅,影響身形,不得不將那戲子先一步甩出去,自己錯步擰身,生生與那道急電擦肩而過。

這道急電釘在了不遠處,屋頂正脊的巨大脊檁上,長尾抖動,發出擊磬般的嗡嗡回響。

原來是一根丈八馬槊,槊杆漆黑如柱,精鋼槊鋒足足有三尺長,看著既沉重又鋒利,是兵器中真正的霸主。

夜行衣上瞬間綻開一道尺把長的裂口,吳名心知這是遇上了勁敵。

馬槊本是重甲騎兵使用,臨陣對敵,揮刺掃合之下,以一當百,非膂力絕倫者不能用。而這個襲擊他的人,竟能將馬槊當做標槍,輕易擲出數十丈,險些將他洞穿,槊鋒入木之後,杆尾猶有余威,這份武力實是驚人!

吳名心有余悸地望向下方練武場,但見一名穿著玄色束袖曳撒、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正負手擡頭,眯著眼打量屋頂上的自己。

他覺得這人的容貌有些眼熟……是豫王?!

一個以沾花惹草出名的花花太歲,竟身藏這般武藝!雙目交觸之下,吳名隱隱感到了某種威脅與壓迫感,長劍出鞘,鬼魅般的身形幾個閃現,便出現在場邊,冷冷地盯著對方。

豫王毫不動容地逼視他,沉聲道:“看你身手,不像是個蟊賊,夜探王府有何企圖?”